三天後。
刑部大堂。
東平王府三郡王龍耀宇,南越皇後龍詠萱是否被東方六六謀殺一案今日開堂。
此案主審四人,龍世懷、巴頓、王光宗、魏承啟。
東平王、南安王、西寧王、北靜王再次悉數到場,居大堂左側落座。
大堂內右側,和四個王爺相對應而坐的是東平王妃何津瑤,西寧王妃於茜月。
何津瑤身後站著楊韻綺、於龍氏、張嬤嬤、何嬤嬤。至於龍耀宇的妻子於氏,自從那天在驛館病倒後便一直不能下床,今天沒有到堂。
於茜月身後站著梅藝菲、於嬤嬤。隻是讓人感歎的是於茜月的臉色似乎比死了兒子的何津瑤更難看。一眾人隻當於茜月是心痛侄兒的去世,紛紛感歎她這個大伯娘當得真心不錯。
再看東平王,較之幾天前明顯老了許多。一向風流倜儻的東平王看上去簡直比他大哥西寧王還要老上十歲。
大堂外聽審的一眾子民百姓不禁歎著‘一天內失去一兒一女,恁誰也捱不住啊’的話。
此番,因關係到自家兄弟,再加上他前幾天怒闖黃帷的舉動,所以東方二二沒有被允許進入大堂內。如今,他和魏緣皆穿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的衣物站在大堂外一眾聽審的人當中,陪在他們二人身邊的還有林念之、陳昌鎬、胡楊、林瑾等人。
雖然他們穿著樸素,但那氣勢擺在那裏,許多聽審的百姓自覺的離他們這幾人遠了些許。
龍世懷驚堂木一拍,“帶嫌犯。”
很快,東方六六被帶上大堂,因還未確定他就是殺人犯,是以並沒有戴枷鎖鐐銬,除卻臉色蒼白外,其他一qiē看著都好。
三天都沒被允許見他二哥的東方二二長籲一口氣。如果今天看到他二哥哪怕有丁點的不舒坦,他都會直接殺入大堂擄走他二哥,戰船早已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
誰也不曾想,數天前在這裏坐在主審位的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如今成了階下囚。
但即使是階下囚,可看他一臉淡笑若春風拂麵,仍舊是那個世上無雙的如玉公子。
“不會是他,肯定不會是他,要不然,他哪會有如此好的狀態。”
“對,真殺了人,案子未定,多少會有忐忑不安、寢食難安之舉,哪還有如今霽月風光。”
“說這樣的人殺人,我真不信。”
“信或不信,案子了結才能定論。”
“聽聞是明鏡公主給他當訟師。”
“是啊,誰成想數天前站在大堂有待說明真假的明鏡公主如今成了他的訟師?這真是應驗了那句風水輪流轉,明天到我家的話。”
“前幾天這個東方六六為明鏡公主開脫嫌疑,今天明鏡公主就要來為東方六六開脫嫌疑,他們二人還真是有緣。”
“聽聞,狩獵的時候,這個東方六六也救過明鏡公主一命。”
“咦”了一聲,有人接話道:“這個東方六六居然還救過明鏡公主的命?”
“是啊。就是前些時三國狩獵的時候發生的。好像說是這個東方六六從野豬腹下救出的明鏡公主。”
“沒想到還有這回事?我隻記得多年前,坊間也曾流傳過有關明鏡公主救東方六六之事。那個時候傳聞說明鏡公主為救東方六六,多有男女授受不清之舉……嗬嗬,有意思了,他們兩個你救過去、我救過來的。難怪三天前,東平王妃在驛館說什麽東方六六是明鏡公主的奸夫……”
聽到這裏,東方二二眼睛一眯,魏緣急忙拽了他的胳膊,然後給站在一旁的阿大使了個眼色。阿大明白,不著痕跡的站在了那說‘奸夫’之人的旁邊。
人們在這裏議論,大堂內的人員相繼到齊,東平王妃何津瑤為了給兒子報仇,也請了一個姓‘宋’的訟師,說起來,這個宋訟師和何津瑤有未出五服的關係,算起來是表親。她叮囑宋訟師,務必一次認定東方六六是殺人犯。
宋訟師四十上下的年紀,偏瘦,不高,留著短須,一看就是精明之極的人物。其實,真算起來,他的主職並不是訟師,他在東傲城中開著一間不大不小的藥房,是藥房的大掌櫃。他本不想接下這樁牽連到皇室甚至要太子才能主審的案子,但因何津瑤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麵肯求,他才不得不幫個忙。
隨著宋訟師上堂,武念亭亦出現在大堂上。上官瀾為了避嫌,坐在了大堂屏風後聽審。同時坐在大堂後的有林老爺子和武老爺子二人。
“宋訟師,請你主呈一下你為什麽斷定東方六六是殺人犯?”
龍世懷語畢,宋訟師上前,鞠躬,道:“稟太子殿下,容小民先呈上三份筆錄。”
這三份筆錄中有兩紙筆錄正是武念亭三天前給龍詠萱、龍耀宇的驗屍筆錄,還有一份筆錄是斷定東方六六醉酒的筆錄。
拿起第一紙筆錄,宋訟師道:“這紙筆錄上清楚的記載著東方六六,臉有紅霞、呼出之氣含酒味,明顯醉酒狀態,最少飲食了兩種酒。手完好,未見任何傷痕。指甲中未見任何皮屑。”
語畢,他看向武念亭,道:“公主,請問小民可有說錯?”
“沒錯,正是那日我命我手下寫的筆錄,一字不差。”
“很好。”宋訟師將這紙筆錄放到一旁的托盤中,道:“由此可以認定,嫌犯東方六六當時處於醉酒狀態。殿下,各
於醉酒狀態。殿下,各位主審,不知你們可有人反對小民的認定?”
龍世懷道:“不反對。”
其餘的巴頓、王光宗、魏承啟亦紛紛說‘不反對’的話。
宋訟師又從一旁的托盤中拿出第二份筆錄,道:“這紙筆錄上清楚的記載著龍詠萱,從屍斑來看,死亡時間已超四個時辰。額頭有破損,臉有紅霞,嘴唇破裂。頸部兩側有被人掐過的瘀痕。四肢未見反抗性損傷,指甲呈黑色,其內未見皮屑血汙。陰門無血無痕。”
語畢,他又看向武念亭,道:“公主,請問小民可有說錯?”
“沒錯,正是那日我命我手下寫的筆錄,一字不差。”武念亭又說出與方才一模一樣的話。
“很好。”宋訟師將這紙筆錄放到一旁的托盤中,道:“如果小民沒記錯,明鏡公主當時的驗屍筆錄上似乎還漏記了一條。”
武念亭很淡定的看著他,道:“漏記了什麽?”
“無論是東方二二還是龍詠萱,二人身上的衣物相當的零亂。”
“不錯。確實漏記了。”武念亭知錯認錯。
“很好。公主如此開明,這案子就好辦了。”語及此,宋訟師將這紙筆錄放至托盤,又看向龍世懷,恭敬道:“從龍詠萱額頭有破損,臉有紅霞,嘴唇破裂這三方麵可以斷定,她在死前肯定在掙紮著什麽。從她零亂的衣物可以斷定,當是有歹徒想非禮她。於是她拚命掙紮。因了掙紮,是以才導zhì額頭、嘴唇均有破損。更因了掙紮,導zhì她臉上紅霞盡露。當然,同時,從她頸部兩側有被人掐過的瘀痕來看,可以想像,正因了龍詠萱掙紮反抗得厲害,於是那歹徒慌了,便掐向了龍詠萱的脖子,導zhì龍詠萱窒息而亡。各位主審大人,不知你們可有人反對小民的認定?”
當事時,一眾人都在場,便是個白癡也當認定如此。龍世懷率先點頭,“不反對。”
其餘的巴頓、王光宗、魏承啟亦又紛紛說‘不反對’的話。
宋訟師又從一旁的托盤中拿出第三份筆錄,道:“這紙筆錄上清楚的記載著龍耀宇,脖頸處有勒痕,一深一淺。右手食指處缺一截指甲。口鼻處無水沫流出,腹部亦無水脹現象。在其死亡地附近,發現一紫色蜀錦其上繡有槐花樣式的腰帶,腰帶上有一截斷指,正好和龍耀宇右手食指處所缺的斷指吻合。”
語畢,他又看向武念亭,道:“公主,請問小民可有說錯?”
“沒錯,正是那日我命我手下寫的筆錄,一字不差。”武念亭再度說出與方才一模一樣的話。
一時間,大堂外聽審的人議論紛紛,說‘明鏡公主完全讚同那個宋訟師,沒有一絲一毫的反對,東方六六危險了’的話。還有的說‘不是東方六六危險,應該說這事本就是他做的’的話。
“很好。”宋訟師將這紙筆錄又放到一旁的托盤中,道:“小民聽聞明鏡公主當時慧眼從龍耀宇口鼻處不但無水沫流出,就是腹部亦無水脹現象認定出龍耀宇的真實死亡原因並不是死於溺水。而是應該被人先勒死再投入荷塘造成溺亡的假象,是也不是?”
“是。”武念亭堅定點頭。
“煩請呈上證物。”隨著一個衙役又托一個托盤上來,宋訟師將其上的白棉布掀開,露出一根腰帶,宋訟師指著腰帶道:“明鏡公主,這紫色蜀錦腰帶當時被斷定為是謀殺龍耀宇的凶器,是也不是?”
“是。”武念亭再度堅定點頭。
直至這裏,何津瑤再也忍不住了,突地站起來,直指武念亭方向,道:“你這也不反對,那也不反對,這也答是,那也答是,還給東方六六當什麽訟師,人就是他殺的,一定是他殺的。東方六六,你還我耀宇孩兒的命來,還我耀宇孩兒的命來。”
龍世懷急忙拍著驚堂木,道:“肅靜。再有喧囂於公堂者,一律逐出公堂。”
何津瑤聞言,咬著唇,恨恨的坐下。
宋訟師微蹩眉,待公堂安靜下來,他才又道:“明鏡公主,東方六六當時承認這根腰帶就是他的。是也不是?”
“是。”武念亭沒有任何反對。
一時間,大堂外似炸了鍋,說的都是‘他承認了,他居然早就承認他殺人了’的話,還有的說‘那今天還審個什麽’的話。
宋訟師長籲一口氣,看向東方六六,問:“請問閣下,龍耀宇、龍詠萱死亡前夜,閣下在哪裏?在做什麽?”
“在驛館園子的亭子中飲酒。”
“可有人陪同?”
“我六弟曾經和我一處,後來他走了,便隻剩下我一人。”
“然後呢?”
“可能是我的酒喝多了,後麵的事不記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在黃帷中。”
宋訟師點了頭,看向龍世懷,道:“各位主審大人,人飲酒大醉後,有時候會做出許多身不由已的事。有時候還會忘jì自己在醉酒時做過什麽荒唐事。不知小民的這話,各位大人是否認可。”
醉鬼的世界是許多人不能理解的世界,會做出許多荒唐事,也會鬧許多笑話。但鬧出人命……
龍世懷在猶疑間,巴頓倒是先開了口,道:“正是。這也是軍中不得飲酒的原因。”
王光宗、魏承啟紛紛點頭,龍世懷不得不問宋訟師:“你想說明什麽?”
“太子殿下。由此,小民有個大膽的設想。”
的設想。”
“說。”
“四天前的晚上,東方六六在園子中喝酒過多導zhì醉得不省人事。恰逢龍詠萱經過,男人嘛,酒後亂性最是俗套,東方六六也免不了這個俗套。他想非禮龍詠萱,龍詠萱誓死不從,拚命掙紮,由於動靜過大,東方六六心慌下雙手掐向龍詠萱的脖子。龍詠萱的力氣不敵東方六六,漸漸的就沒了氣息。也正在這個時候,前來探望龍詠萱的龍耀宇尋人而來,他發現東方六六的獸行,於是上前喝斥。東方六六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順手將早就解下的腰帶勒住了龍耀宇,直至其窒息而亡後,又擔心事發敗露,於是便將龍耀宇投入荷塘想造成龍耀宇是溺水而亡的假像。”
每次聽龍詠萱的倒不覺得什麽,但一旦是關係到她的耀宇孩兒,何津瑤就止不住的激動,恨不能衝下堂,將東方六六撕為兩半。
隻聽宋訟師又道:“在做完這一qiē後,東方六六想到還有一個龍詠萱沒處理,於是又急忙回到原地,奈何龍詠萱早亦因了窒息死亡多時。東方六六此時是想逃走的,可萬不想前期飲的酒太多,終究是醉了,再加上連殺兩人,渾身力氣已然耗盡,再也邁不動步子,在酒勁上來後終是醉臥當場。想來這也是龍詠萱陰門無血無痕的原因所在,因為東方六六實在是醉得厲害是以非禮不成。直至翌日,東方六六被人發現仍舊醉在事發之地。四位主審大人,這是不是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呢?”
這一次,龍世懷、巴頓、王光宗、魏承啟都沒有發表意見。因為這個推斷早在他們到驛館的時候就如此論定了。隻不過因為腰帶屬於東方六六後,眾人有些難以置信罷了。
見四位主審不作聲,宋訟師看向武念亭,道:“明鏡公主,您說呢?”
“好,我說就我說說唄。”
直到此時,武念亭才站了起來。因為她懷著孕不方便,是以先前一直坐在圈椅中,如今一站起來,比宋訟師幾近都高出一個腦袋。從身高上便壓了宋訟師一截,那氣勢自然便有些天成。
宋訟師不自覺的便後退了兩步。
“宋訟師,你以龍詠萱‘額頭有破損,臉有紅霞,嘴唇破裂。頸部兩側有被人掐過的瘀痕’就斷定她是死前掙紮過。但你還記不記得我那份驗屍筆錄中後麵還有一段話是‘四肢未見反抗性損傷,指甲呈黑色,其內未見皮屑血汙’的話呢?”
宋訟師點頭,道:“記得,確實有這麽一段話。”
“那你可有想過這段話是什麽意思?如果龍詠萱臨死前果然遇人想非禮她且做垂死掙紮,那她的四肢為什麽不見反抗性損傷?為什麽她的指甲中不見任何皮悄血汙呢?”語及此,武念亭轉身看向大堂外的一眾人,伸出自己的雙手,道:“大家看一看我的手。如果我麵前站著一個男人,哪怕他不比我強壯,僅隻是男人而已。若他想非禮我,我會如何?”
“抓他。”人群中有一個女人立馬回答,同時道:“我在家,我男人要是欺負我,我就抓他,把他的臉抓花為止。”
“是。正是。”武念亭笑著對那個女人點頭,又道:“正因為我們女人的力量弱,所以在受到屈辱時,最先的反應就是伸手去抓、張口去咬。咬人頗費力且得有距離限製,所以咬人一般不成功。倒是這個抓,不管是抓臉還是抓衣服,總而言之,隻要碰到了必不放手,而且會狠下心多抓幾下,是以,當事時,我們的指甲內必留下皮屑、血汙。事後,還得好生洗一洗,是不是?”
大堂外,一眾聽審的人中,女人都點著頭。有男人道:“還別說,我婆娘和我打架的時候那抓得一個叫狠。有一次,指甲中都是血啊,還帶著點子我臉上的肉。”
武念亭再度笑著點頭,道:“所以,如果說東方六六要非禮龍詠萱的話,龍詠萱的指甲中沒留下一絲半點皮屑、血汙,是不是就有些說不過去呢?”
不待大堂外的人回答,宋訟師道:“因東方六六比龍詠萱高上許多,龍詠萱的手抓不到東方六六也是有可能。”
眉一挑,武念亭回身,道:“如果我記得不錯,宋訟師方才曾直接論定東方六六掐住過龍詠萱的脖子至龍詠萱窒息而亡的話。”
“是。”
“脖子都掐上了,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還會遠嗎?若是有人掐住了宋訟師您的脖子,隻怕您掙紮得會越發的厲害吧。要不,我們試一試?”
宋訟師嚇得一個倒退,道:“荒唐。”
“宋訟師說荒唐,我卻覺得不荒唐。”語及此,武念亭看向龍世懷等人,道:“掐脖子至人死亡,如果二人之間的距離太遠,手不好使力,那就談不上使人窒息而亡。所以,掐脖子定是近距離行為。各位主審可認可我說的話?”
離遠了還掐個屁啊。龍世懷點頭,道:“說得極是。”
巴頓、王光宗、魏承啟亦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武念亭又道:“一旦有人被掐住了脖子,被掐之人第一時間便會做出反抗。如果凶手從前麵掐住死者的脖子,死者在潛意識中會伸手抓向凶手的麵部。如果凶手從後麵掐住死者的脖子,死者在潛意識中會伸手抓向凶手的手。所以,無論是從前麵掐還是從後麵掐,死者的指甲不會那般幹淨。而龍詠萱的指甲無任何皮屑、血汙,則證明她死前根本就沒有掙紮過。所以,方才宋訟師僅憑那什麽‘
憑那什麽‘額頭有破損,臉有紅霞,嘴唇破裂’來證明龍詠萱在死前掙紮過不具備說服力。”
“那你方才還口口聲聲讚同我的觀點?”宋訟師發問。
“我什麽時候讚同你的觀點了?我讚同的不過是你拿出的那三紙筆錄。但凡你拿出筆錄誦讀一番,我就會說‘沒錯,正是那日我命我手下寫的筆錄,一字不差’之話,我寫的筆錄我當然要讚同。可你在每紙筆錄後所表明的觀點我都沒開口認同啊。宋訟師,您這記憶不好啊,真的能當訟師?”
武念亭不答反問。若得宋訟師鬧了個大紅臉。他仔細想了想,武念亭一直點頭說‘沒錯’的似乎隻有他讀那三紙筆錄之時,至於他後麵的觀點,似乎隻有龍世懷、巴頓等幾位主審讚同。
“想起來了?如果想不起來,我們大可翻看師爺的筆錄。”說話間,武念亭手指遠處奮筆疾書的師爺。
為了安全、公平起見。今日大堂上有四位師爺在做筆錄。兩位來自東傲,兩位來自南越。
四位師爺交頭接耳一番,其中一位師爺站起,道:“公主確實隻承認了她原來所寫的筆錄之事,並未讚同宋訟師的任何觀點。”
龍世懷點了點頭,示意武念亭道:“繼續。”
武念亭又道:“宋訟師,您可還記得做為訟師,最重要的一條準則是什麽?”
“大膽推測,小心求證。”
“正是。”語及此,武念亭故意往宋訟師麵前跨進兩步,直逼他眼前,道:“可是,宋訟師,我隻見你大膽推測有,但小心求證卻無,你是不是嚴zhòng違悖了做為訟師的準則了呢?”
身高的壓迫讓宋訟師不覺又往後退了兩步,道:“胡說,我哪有違悖訟師的準則?”
“那宋訟師可否告sù我,龍詠萱的驗屍筆錄上除了記錄有‘額頭有破損,臉有紅霞,嘴唇破裂。頸部兩側有被人掐過的瘀痕。四肢未見反抗性損傷,指甲內未見皮屑血汙。陰門無血無痕’之話外,可還記有什麽?”
宋訟師仔細想了想,道:“指甲呈黑色。”
武念亭輕拍了拍掌,讚道:“不錯不錯。居然還記得‘指甲呈黑色’這一記錄,宋訟師的記憶無需懷疑。”
不知是褒還是貶,宋訟師的老臉又紅了。隻聽武念亭問道:“那宋訟師可否告sù我,她的指甲為什麽是黑色的?”
“應該是有著某方麵的疾病吧。”宋訟師道。
“這是不是又是宋訟師的大膽推測呢?”語及此,武念亭一轉身,道:“傳張嬤嬤。”
很快,一直陪伴在龍詠萱身邊的那個宮庭嬤嬤張嬤嬤來至大堂,和一眾人見過後。武念亭問她,“你們皇後是不是有宿疾?”
“稟公主,我們皇後娘娘的身子一向很好。”
“你記不記得你們皇後娘娘的指甲是什麽顏色的?”
“粉紅色。”
“沒記錯?”
“南越宮中,所有娘娘們每日的衣食起居、氣色精神、臨幸日期、癸水日期等大小事宜都會記載在《彤冊》中。同樣,手指甲的顏色也每天記錄在其上。若有異常,老身不會忘jì。不會錯的,是粉紅色。哦,對了,娘娘薨了的前晚上,還是老身給皇後娘娘沐浴修剪的指甲,當時老身還讚歎皇後娘娘的指甲顏色是我們南越後宮中所有娘娘們不能比擬的,是粉紅色,沒錯。”
武念亭示意張嬤嬤可以了,然後看向宋訟師,道:“宋訟師。可聽明白了?”
如果說初時想著抓奸在現場,又有腰帶為證,東方六六在這個案子中鐵定不能翻身的話,如今似乎有些不對勁了。宋訟師的汗開始往下落。聲音也不似方才有底氣,輕道了聲‘聽明白了’。
“可懷疑這位張嬤嬤的說詞?如果宋訟師懷疑的話,可以傳《彤冊》來看。”
不待宋訟師回答,早有南越宮人送上了《彤冊》至龍世懷等主審麵前,龍世懷和巴頓都翻得看了看,張嬤嬤的回答確實和冊子上記載的一般無二。
龍世懷道:“張嬤嬤沒有記錯。龍詠萱臨死前夜是張嬤嬤負責為其沐浴。指甲呈粉紅色。”
武念亭一笑,看向宋訟師,問:“宋訟師。你能否告sù我,在什麽情形下,人的指甲會呈粉紅色?”
“中毒。”
聞言,大堂內外頓時嘈雜起來。大堂外更有‘原來龍詠萱不是死於窒息,而是死於中毒啊’的話。
宋訟師臉紅一陣、白一陣,道:“又如何?保不準是東方六六下的毒。”
“這個推測也很是大膽啦。”武念亭說話間,看向張嬤嬤,道:“那日給你們皇後娘娘驗屍時,張嬤嬤您細心的發覺你們娘娘的脖子處有一針孔狀的針眼,後來,我命我的手下拿磁鐵對著針眼吸,本以為會吸出什麽毒針來,結果吸出來一堆鐵鏽粉,嬤嬤可還記得這事?”
“記得。那鐵鏽粉和我們皇後娘娘的外袍一起鎖在了證物箱中,帖上了封條了。”
“好。”武念亭輕拍了拍手,道:“將龍詠萱的衣袍箱子抬上來。”
很快,天英、天巧抬了箱子出來。
大堂外都是議論那箱子中到底有什麽?為什麽龍詠萱的脖子處有針眼?為什麽會被吸出鐵鏽粉?龍詠萱到底是窒息而亡還是中毒而亡?
在大堂外的一眾人議論的時候,武念亭已請了在場的主審、師爺前來認證封條的完好,這
的完好,這才命天英將封條取下,打開了箱子。
首先,武念亭從箱子中取出一個紙包,舉起,沿著大堂走了一圈,讓所有的人都看得仔細後,她道:“這就是事發現場,我給龍詠萱驗屍那天從她的脖子針眼處吸出來的鐵鏽粉。大家是不是非常的不明白,她的脖子處為什麽能吸出鐵鏽粉呢?”
“是啊,是啊。”大堂內外所有的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輕輕的將紙包打開。武念亭從那箱子中又拿出一塊磁鐵,放在紙包上,很快,紙包上的鐵鏽粉被吸上磁鐵少許。武念亭又高舉著吸著鐵鏽粉的磁鐵沿著大堂又轉了一圈,道:“大家看清楚了,我就是這般從龍詠萱的脖子中吸出的鐵鏽粉。”
“問題是,這些鐵鏽粉是如何進入龍詠萱的脖子中去的?”龍世懷問。
“先前不是說龍詠萱的脖子處有一個小小的針眼嗎?如果不是張嬤嬤仔細,我還不會發覺那個掩藏在瘀痕下的針眼。可以說,歹徒相當的狡猾,他想讓我們認定龍詠萱是被掐窒息而亡。可萬不想還是被我們發現了這其中的奇巧。而且,經檢驗,這鐵鏽粉中暗藏著破傷風毒。”
“破傷風毒?”一時間,大堂內外皆響起倒抽氣的聲音。
在這片大陸,一旦中了破傷風毒,那就是等死。如果破傷風毒從脖子處侵入,那死得會更快。
武念亭道:“正因這鐵鏽粉中含有破傷風毒,才導zhì龍詠萱很快死亡。這也是龍詠萱的指甲為什麽呈黑色的原因。同時,龍詠萱臉上那特別顯眼的紅霞,也是因中破傷風毒的原因引起,並不是什麽掙紮用力導zhì。一個人,臨死前就算再用力掙紮,一旦死亡,血液不暢後,臉也會恢fù慘白,不會呈紅霞色。更何況,驗屍筆錄中明明交待,從龍詠萱身上的死亡屍斑來看,她是在死亡四個時辰後才被發現。所以,也就是說那因掙紮導zhì的臉紅之症狀應該早就不存了。她之所以仍舊臉如紅霞,是因為中毒的原因。而指甲呈黑色、臉泛紅霞皆是中了破傷風後死亡的典型特征,是以,我論定龍詠萱不是死亡於窒息,而是死亡於這鐵鏽粉中的破傷風之毒。”
“原來如此啊。”大堂內外嘈雜不已,議論紛紛,說著‘到底是誰要毒死龍詠萱’之話。
龍世懷拍著驚堂木,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問武念亭道:“方才宋訟師言之有理,這也不排除龍詠萱是被東方六六毒死的啊。”
“嗯。我現在暫時還不打算為東方六六開脫嫌疑之責。我現在要證實的不過是龍詠萱不是窒息而亡罷了。聽了我的分析後,各位主審大人,你們可同意我對龍詠萱是中毒而亡的論定?”
巴頓嘴角噙笑,道:“完全同意。”
龍世懷等人亦紛紛表示同意。
“這就好。”武念亭又看向張嬤嬤,道:“張嬤嬤,你可否告sù我。你們皇後娘娘的衣物一向由誰負責?”
“老身。”
“那你最後一次替你們娘娘沐浴後所換的衣物經了哪些人的手?”
“除了老身外,還有兩個宮婢。”
“她們可在?”
“在。”
“好。也傳上來。”等那兩名宮婢上堂後,武念亭卻隻對她們說了句‘暫時侯著’的話便不再搭理她們了。
接著,武念亭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舉起,一如方向般沿著大堂轉了一圈。眾人都盯著她手中的瓶子出神。
就在一眾人不明白武念亭要如何的時候,隻聽她道:“這瓶子中的藥,是由迎春、藿香、百合、石夏、枯子等珍貴藥材繪製而成,它的主要成效就是可以令凶手無所遁形。”
語畢,武念亭將瓶子打開,灑了些藥水至裝了龍詠萱衣物的箱子內,接著她將箱子蓋上。拍了拍,道:“等會子就見分曉了。”
所有的人不明白,依她的話,難不成凶手會出現在那個箱子中?
屏風後的上官瀾,眉高高的挑起,臉上的得意之色就沒有消停過。隻見他的小徒弟又走到宋訟師麵前,道:“宋訟師,我論定龍詠萱的真正死因是中毒,你可有異議?”
“沒有。”
“好。既然沒有異議。那我們就來看你方才呈上的那份有關東方六六的筆錄。”語及此,武念亭從一旁的托盤中取了那份有關東方六六的筆錄,展開,道:“東方六六,臉有紅霞、呼出之氣含酒味,明顯醉酒狀態,最少飲食了兩種酒。手完好,未見任何傷痕。指甲中未見任何皮屑。”
語及此,武念亭將筆錄放下,問:“宋訟師,我可有讀錯?”
“沒有。”
“可有遺漏?”
“沒有。”
“明明有啊。”武念亭笑得‘嘖嘖’搖頭,道:“宋訟師,你方才還責問我為什麽遺漏了東方六六衣衫零亂之筆錄啊。”
突地,一眾聽審的人都覺得這個明鏡公主有時候很調皮,這一問一答,居然無形的便將公堂上很是莊嚴、肅穆的氣氛給搞沒了。大堂外更傳來幾聲笑聲。
龍世懷又拍了拍驚堂木,嘴角勾笑道著‘肅靜、肅靜’的話。
武念亭很是正經的咳嗽了幾聲,道:“宋訟師。你可有奇怪這紙有關東方六六的筆錄上為何亦有‘臉有紅霞’的字樣?”
“應該是醉酒所至。”
“嗯,也有道理。”語畢,武念亭看向龍世懷,道:“太子殿下,我想請一名證人
請一名證人上堂。”
“誰?”
“東方二二。”
想起那天東方二二的魯莽。要不是上官瀾製止住,東方二二肯定抱著東方六六就跑了。龍世懷頗有些頭疼,道:“可不可以另換一人?”
真傳了東方二二上場,一個不和不如意,隻怕就會劫了東方六六開溜。他的探子早打聽來消息,東方二二的戰船已做好了準備,隨時出發。到時候真到了大海上,到哪裏找人去。東方六六不就徹底的成殺人犯、逃犯了嗎?
龍世懷的擔憂不無道理。武念亭也明白龍世懷為難在何處。是以道:“放心,我敢保證東方二二不敢胡來,否則我將不再擔任他二哥的訟師。”
聞言,龍世懷和東方二二的眉心同時一跳,龍世懷道了聲‘好’。
很快,東方二二從大堂外步進大堂內。身後的人群則議論紛紛,‘原來他就是那個二二’啊的話。
“東方二二。”武念亭道。
“是。”
“如果我沒記錯,你二哥醉酒那天,你說過‘我二哥很少醉酒,就算醉酒也不可能醉這長時間’的話。”
“是。”
“映像中,你二哥醉酒次數多嗎?”
“不多。”
“醉過嗎?”
“醉過。”
“醉酒後一般會有何舉動?”
“沉睡。”
武念亭點頭,道:“這說明你二哥的酒品好。不像我,酒品極不好。我要是醉了酒,大冬天的也要催著我姥爺去跟我抓蝴蝶。”
武念亭的話,又引得大堂內外輕聲笑了起來。一直在旁邊靜靜看著的東方六六亦笑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想起那一年她將他當蝴蝶的一幕幕……
“我二哥的酒品不但好,而且他還有個習好。”
“什麽習好?”
“酒必不喝雜。”
“怎麽說?”
“我們東方家族兄弟都隻喜歡喝鶴殤。實在沒鶴殤的情形下才會喝別的酒。但是,隻要是飲了鶴殤的話是必不會喝別的酒的。出事前夜,我二哥的確在驛館的園子中的那個亭子中喝酒來著。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二哥那天喝的是我們自帶的鶴殤。可方才,你在讀那筆錄的時候卻說什麽我二哥最少飲食了兩種酒。明鏡公主,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我的鼻子很靈。就是太子殿下都說我的鼻子可以聞到兩條街外我想吃的東西。”語及此,武念亭看向龍世懷,道:“太子殿下,你可還記得你說過的話。”
“當然記得。那些年,我的薪俸幾乎都填了你的肚子。別說兩條街外,就是三條街外,隻要是你想吃的你都聞得到。你是不知啊,當我入不敷出的時候,有多想用針線縫你的鼻子。”
龍世懷說這些話的時候笑意盈盈。武念亭卻很是害怕的拍了拍胸口,道了聲‘好可怕’後。她這才看向東方二二,道:“你瞧,你可還懷疑我的筆錄有問題?”
“不懷疑了。”
“好。你可以下去了。”
東方二二看了武念亭一眼,又看向他二哥。最後,他大步出大堂,又站在了大堂外。
武念亭道:“宋訟師,方才您也聽了東方二二的話了,有何感想?”
“也許這次東方六六就飲了兩種酒也說不定呢?”
武念亭輕笑一聲,道:“我很佩服宋訟師的大膽推測。”語畢,她拍了拍手,道:“天猛、天平。”
很快,天猛、天平亦抬著一個帖著封條的箱子上來。武念亭道:“這個箱子中裝的是東方六六的外袍。事發那天,巴頓太尉、太子殿下、王大人、魏大人皆在場。親眼見識了我的手下是如何褪下東方六六的外袍的。王大人,煩您說說當時的情景。”
沒想到被點名,王光宗道:“一眾人都戴著手套,小心行事,最後將東方六六的外袍存放於箱中,帖上封條。”
“很好。如今,我想請諸位主審大人前來檢查檢查這封條可有問題?”
巴頓、龍世懷、王光宗、魏承啟相應上前檢查後,一一說著‘沒問題’的話。
“如此,我就開箱了。”說話間,武念亭便撕了封條,接著,又從懷中掏出方才拿出來過的藥瓶,道:“方才,我將這藥瓶中的藥倒了些裝有龍詠萱衣袍的箱子內。如今,我也要倒一些藥水至裝有東方六六衣袍的箱子內。”
大堂內外,一眾人紛紛交頭接耳,紛紛揣度著‘明鏡公主這是要做什麽’的話。
再看武念亭,將藥水倒了些裝有東方六六衣袍的箱子中後,一如方才般將箱子蓋好。拍了拍道:“等會子就知道了。”
然後,她看向東方六六,問:“你可有什麽特別的癖好?”
“比如說?”
“潔癖之類的。比如說我師傅,一旦有別的女人不經他同意便接近他的,但凡那些女子接觸過的衣物,他都要脫了燒掉。”
屏風後,上官瀾輕咬著牙,眼中含笑的看著他的小徒弟。林老爺子、武老爺子則會心的相視一笑。
隻聽東方六六道:“差不多。我也不喜歡有女子接近我。”
“平時是誰照顧你的起居?”
“我們東方一族,都喜歡自己照顧自己。”
“你的衣物呢?”
“隻有一人負責。”
“誰?他在不在?”接著,不待東方六六回答,武念亭很是神秘道:“別別別,暫時先別告sù我。你讓你們兄弟的護衛上來五個人,其中有那人便是。我一定能夠認出是誰負責你的衣物。”
“哦”了一聲後,東方六六頗是不相信的看著武念亭。
武念亭道:“不要忘了,你說過不信我還信誰的話。”
“好。”一笑,東方六六向二二方向擺了擺手。很快,二二身邊就有五人上前,都湧到了大堂上站定。
此時,宋訟師都有些好奇了,指著那五人道:“明鏡公主,請你認一認,是誰負責東方六六的起居?”
“暫時認不出,得它來告sù我。”一邊說話,武念亭一邊拍著箱子。又道:“你們等會子。我們先看龍詠萱的衣物,凶手應該出來了。”
因了這句話,大堂內外一時靜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