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九被帶走後,紅酣送莊信回到了淨國都城,聽從莊信的吩咐改變了模樣,留在東宮當一個小宮女。她每日茶飯不思,鬱鬱寡歡,莊信雖不忍卻也也無計可施。就這樣,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葉言都開始顯懷了,而能夠救她的方法,莊信卻完全沒有找到。再加上白若木離開,秦修形神俱滅,陳瀚離世,梟九重傷,經曆了這一切的莊信開始質疑自己,是自己的對葉言的執著導致了這一切。
歸來當晚,他看著床上躺著的愛妻,心神激蕩,伸出手摸了摸她微涼的額頭,若是死人,估計就一點溫度都沒有了吧。他心中暗自想著。又伸出手摸了摸她隆起的小腹,突然感覺腹中的孩子動了下,他激動萬分,那是他的孩子,他永遠都不會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舍棄自己的孩子。
“言兒,為了救你,也為了和你在一起,我好像連累不少人,我是不是該認命?”他喃喃自問。
葉言翻了個身,麵向他而臥,開口說道:“我就執著,你奈我何。為了自己的目標,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你不許放棄。”
自然,說話的是閻眇。莊信鎮定了心神,說道:“閻眇公主,令妹……”
“我都知道,我已安排她回到魔界,以後我都會照顧她,實現秦修的心願。真沒想到,那小道士的心願竟然如此簡單。莊信,你記住,不許放棄,絕對不許放棄。”
莊信躺下,合上眼睛,說道:“我要和我妻子同睡,公主,你回避下吧。”
“喲,誰稀罕!”閻眇似乎有些惱怒。
那一晚,莊信夢中盡是轟隆的令丘山開裂的聲音。
麟嘉十九年的冬天來到了,淨國京城不似去年溫暖,早早地就飄起了鵝毛大雪,整個都城被一片白雪覆蓋。淨國國君莊悉近來身體不太好,所以派太子莊信前往公侯府去探望元老宗親。莊信披上裘皮大衣,坐在溫暖如春的車輦上,向公侯所居住的京城西區駛去。
正閉目養神之際,他聽見侍衛的呼喊聲:“瘋女人,還不回避!要撞上馬車了!”之後就是車身劇烈的晃動,車夫急停了下來。莊信走下車來,看見站在雪地上的女子頭發散亂,眼神清澈,穿著一件已經十分破舊的編繡全枝花的紅色長袍,正歪著腦袋看著他。“我好像見過你。”她指著莊信咯咯咯咯地笑起來。莊信示意侍衛退下,走到那女子麵前,溫和地說:“你怎麽在這裏?快回安命侯府上吧。”她繼續歪著頭看著他,疑惑地問:“安命侯是誰?”莊信摸了摸鼻梁,有些傷腦筋地看著眼前的薩孤霓:“快回家吧,你哥哥等你呢。”薩孤霓伸開雙臂說道:“哥哥,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吧。”
莊信無奈地轉過身,準備將她帶進車中,送她回去,突然心中覺得不太對勁,猛地轉回頭,對上了一雙晶亮的眼睛,和一把鋒利的彎刀。莊信眯了眯眼睛,正要閃身避過,一把飛刀從巷尾飛出,砸落了薩孤霓的彎刀,一個黑衣男子衝到了他麵前,跪了下來,說道:“小姐神智失常,還請太子恕罪。”抬起頭,目光如鷹,正是蕭震。
薩孤霓拾起跌落在地上的彎刀,冷哼了一聲:“蕭震,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血性,我黎部男子的骨氣都被你丟哪裏去了。”蕭震也不答話,隻是繼續跪在莊信麵前。莊信看著一臉倔強的薩孤霓,想起了白衣勝雪的白若木,歎了口氣,說道:“看來公主的記憶已經恢複了,這是要為父兄報仇嗎?”薩孤霓收起彎刀,淡淡說道:“不是,我是在為我自己報仇,你和白若木聯手欺騙了我,讓我在最歡喜的時候跌進了萬丈深淵。我找不到白若木,決定先殺了你。”
蕭震說道:“太子殿下,小姐瘋了,全是胡話,請不要和她計較。”莊信記得白若木說過,自己拒絕過的女子無數,但真正於心不安的隻有兩人,陳靜和薩孤霓。既然白若木曾經請求莊信善待已經失去正常心智的薩孤霓,瘋了也罷,沒瘋也罷,他都不會再去追究這位癡情公主的罪過,何況她恢複了神智與記憶,已是最悲慘的懲罰。想到此處,他擺擺手,轉身待登車而去,突然身後寒光一閃,莊信急忙錯身半步,一把飛刀擦身而過,削斷了他隨身玉佩的係帶,玉佩掉在了地上。
回頭看見站立的蕭震,他見沒有得手,反而坦然了,站起身,擋在薩孤霓身前:“是我的主意,和公主無關,你要治就治我的罪吧。”
莊信彎腰拾起玉佩,吹了吹玉佩上的雪沫,將它收好後,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麽天氣一冷,瘋子就多了起來。來人,趕走這兩瘋子。”
蕭震也不多說,拉起薩孤霓就要離開。
“慢著!”莊信喝道,二人停住了腳步,“轉告安命侯,白若木已經離開,此生此世都不會回來。無論多大仇怨,都放下吧。”
薩孤霓身軀明顯一震,幸而一旁有蕭震相扶。莊信站在雪地上,目送二人離開,薩孤霓的背影止不住地顫抖,那條紅色長袍的後擺從雪地上拖過,鮮紅醒目。這是她的婚袍麽?莊信不禁想到,也不知沒殺成自己,和找不到白若木,兩者哪個更讓她傷心。生老病死、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如是諸苦,莊信在心中默念。
第二日清早,侍衛來報,安命侯和他妹妹昨夜自盡。今早其府上仆人去官府報告,說自家侯爺和小姐都死了,屍體被放置在府中的兩具棺木中,小姐的棺木中還躺著府上的蕭管事。官差去搜索現場時,發現薩孤霖和薩孤霓是中毒死的,死後被放置在棺木中,而蕭管事死亡時間較二人晚,而且根據他擁著薩孤霓的姿勢,應該是自己爬入棺材中的。
莊信聽完匯報,腦中浮現出初見薩孤霓的情景。當日他和白若木一起回到黎國都城,薩孤霓提著裙子從宮中飛奔而出,朝白若木跑來,白若木騎在馬上,她在馬下。她關切地問他:“駙馬,你沒事吧?”這是她問向一個背叛了自己父親自己國家的男人第一句話。人心之執著,是多麽深不可測。
莊信斜靠在椅背上,手肘支著座椅扶手,閉目沉思,恍惚間覺得有一股暖流敷上了眼部,原來是一雙溫暖的小手。他的大手握住了那雙小手,仿佛被人從冬季拉回了春季。瞬間,有如一道光,閃過他的腦中,過於執著是人的各種苦,但若無此執著,人生而為何。
他笑著回頭看向葉言,那是他的念,他絕不會放棄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