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尊自小與閻眇一同長大。像大多數的魔族男子一樣,他外貌醜陋,右半邊臉的皮膚是紅色的,結滿硬硬的痂,眼眶旁邊沒有皮膚,隻有一個突出的眼球。他的父親給他打造了半邊銀製麵具,擋住了他半邊臉,使他的醜陋不像其它魔族男子那麽明顯。閻眇則比大多數魔族女子更美,魔族女子的美貌本就名揚三界,閻眇則被認為是當之無愧的魁首。赤尊從小就奉命侍奉公主,陪伴她,照顧她,每次看到那傾世容顏都有一種即便是為她所踐踏,也幸福得無以複加的卑賤感。
天帝接走閻眇的那天,赤尊站在殿外,目送著華麗的車輦來到,他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就這樣看著一切發生。當看到天帝風度翩翩地從車上走下來,麵如冠玉,他的所有勇氣都煙消雲散。天帝才是最適合魔界公主的如意郎君,他不斷說服自己。不料之後卻收到公主來信,控訴天帝對自己的不忠,赤尊比魔君更為憤怒。他憤怒於天帝沒有好好對待公主,更憤怒於自己竟然就這樣將公主交到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手上。於是他帶著魔界大軍出戰,不是在為魔界而戰,隻是為閻眇而戰。
戰鬥失敗後,公主帶著他們回到魔界,偶爾會提起自己遺落的幾件神器,言語中多有遺憾。有一日,閻眇對他說道:“天魔大戰,魔界輸了,父王走了,都是我的過錯。”
赤尊搖頭,道:“是天帝背信棄義,公主受了委屈。”
閻眇神情莫辨,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自然還是我的過錯,若不打這一仗,我也不會失去幾件法器,血硨磲和萬寶傘不知落到何處了。”
赤尊想起公主慣用的魂鐐,疑惑道:“那魂鐐,也一並遺失了麽?”
閻眇神情頓時黯淡下去,將頭頭枕在胳臂上,趴在案幾上,麵向窗外,不讓赤尊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她說:“魂鐐還在,但法力被一位高人封印了,不知何時才能打開。”說完她沮喪地說道:“我的法寶都沒了,想想很不開心呢。”
赤尊心中的難受如翻江倒海,公主已經受了不少委屈,他不想讓她更加難受。就為了這不該出現在公主臉上的憂愁,幾百年前,赤尊一收到血硨磲可能在令丘山的消息,立即就動了身。不料沒找到神器,還和梟九大戰了一場。十幾年前,閻眇留下了一封書信,吩咐將自己的身體封存晶雪棺,自己的神魂要去另一個地方,就此消失不見。赤尊花了十來年,才找到閻眇神魂的所在。他私以為,公主躲去他人體內的原因,歸根結底大概是公主經曆了大戰失敗,法寶被毀,所以心情鬱結,想逃避吧,就像魔君離開一樣。所以他暗下了決心,既然不能重打一仗,那就至少尋來法器安慰他的公主。
此刻他看著石窟門前相依偎的閻瞳與秦修,五味雜陳,他從來都覺得閻瞳終歸隻是一個人偶,他禮貌對她隻是為了公主而已,保護她也不過是不想弄壞了公主喜歡的娃娃,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與秦修相愛。此刻,二人相依相偎,卻是他從不曾體會過的感受。
石窟中的秦修身上的紅色紋路已經開始發出炫目的紅光,他明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但表情卻很安詳。他大聲喊道:“莊信太子何在?莊信太子何在?”梟九趕緊將莊信帶到了地洞邊緣。
“太子殿下,請幫我完成一個心願。”秦修誠懇望向莊信。
莊信神情一變,無比認真地凝視著秦修。
“請太子殿下替閻瞳找回她的姐姐,讓她不用再孤孤單單地生活,這是我唯一也是最後的願望。”秦修鄭重地說。
“我知道,我能感覺到,我會做到。”莊信應允下來。
閻瞳在秦修懷中拚命搖頭,抱著秦修的胳臂,哭著喊道:“你不可以死,我不要自己一個人活!”
秦修忍著劇痛,擠出了一個笑容,不斷地對閻瞳輕聲低語,閻瞳依然在搖頭。秦修身上的紋路越來越亮,赤尊知道,他的大限快到了,心中有些擔心,若是閻瞳有個三長兩短,公主豈不是又要難受。正想著,他感覺到秦修的目光,似乎有所求,赤尊猜測到他的想法,微微頷首。隻見秦修飛快吻上了閻瞳的額頭,鬆開她,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她擲起,向赤尊扔來。赤尊一把接過閻瞳,緊緊按住不斷扭動掙紮要與秦修一處的小公主。
“赤尊,你放開我,你放開我。”閻瞳努力想掙脫赤尊的控製,小小的身子被高大的赤尊拎在空中。
“赤尊,我要你照顧她,不是要你欺負她。”秦修的聲音傳來,大概是太痛了,聲音有些變形。
“你擔心我會欺負她,扔給我做甚?”赤尊“嗤”地表示不屑。
“我見你心中所想,你是不會弄壞公主的娃娃的。”秦修的聲音變得虛弱,努力說出了最後一句話。赤尊愣了一下,這個小道士竟然在最後關頭恢複了閱讀人心的能力。
隨著“轟”地一聲巨響,秦修消失不見,地上是一個殘破的石佛頭。持國猛地竄到前麵,拾起石佛頭就安在了佛像身上,完全不顧身後眾人的驚呼。瞬間,狂風驟起,飛沙走石,令丘山山體開始劇烈地晃動,山體開裂,野火蔓延,從山上都能聽見山腳下巫族百姓的驚呼和求救聲。
“右右,你照顧好太子,我去去就來。”梟九轉身對紅酣說道,隨即消失在空中。紅酣拉住莊信,赤尊抱著閻瞳,一並飛了起來。廣目和多聞扶著隻剩一絲力氣的持國,帶著眾多天兵天將也跟在後麵,血硨磲和萬寶傘都在白獅身上掛著。
頃刻間,令丘山山體融化成了一堆熔岩,滾滾向下流去。山體開始緩緩地塌下去,一片紅光四起,大片的煙霧遮天蔽日。山上的樹木都瞬間成了灰,山間的野獸瘋狂地四處奔逃,山腳下的那汪碧藍色的湖泊開始變得焦黑,一副末日景象。
“開心麽?”赤尊問持國。持國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回擊:“當然開心,沒了神器的力量,你們就別想圖謀不軌了,終有一天我要殺遍魔族!”
赤尊十分不屑地撇了他一眼:“圖謀不軌?我隻是想給公主尋回一件小玩具和一把遮陽傘罷了。”
眾天兵天將目瞪口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持國暴怒,甩開了扶著他的手,一步一步蹣跚著走到赤尊麵前,憤怒地質問道:“你們魔界中人都是如此任性麽,想要什麽就要什麽,完全不考慮後果麽?”
赤尊繼續冷哼一聲,也不作答。持國胸腹部受了傷,一手捂住自己胸口,一手指著赤尊,破口大罵:“你們這群野蠻畜生。害死頻佳的魔君,那個任性的魔女,還有你,你們都是一群嗜血暴力、低賤下等的畜生!
赤尊想起頻佳是魔後的名字,這才明白原來當年魔後出嫁前的意中人就是這位天將,難怪他看向公主的眼神那麽怨毒。隻是長年與魔君夫婦和閻眇一起生活的赤尊,比很多人都更清楚魔後嫁給魔君後夫婦二人的情投意合,出嫁前的意中人早已是過去的事情了,魔後深愛的唯有她夫君一人而已。外人總喜歡把故事說得複雜曲折,當事人才知道事情總是簡單美。
所以此刻,他帶著一絲同情看向持國,道:“你們天界人就會想當然。魔後和魔君伉儷情深,魔後在生下公主後因身體虛弱不能再生育,她覺得不能生下兒子,有愧於魔君,所以終日鬱結,多次求魔君另娶,魔君卻不同意,最後不幸因病而亡,而魔君至今都未再娶。他們二人之間從來都沒有你的位置,你不會以為她是因為被迫舍棄你才鬱鬱而終的吧?”
持國踉踉蹌蹌後退好幾步,顧不上反駁赤尊,就兩眼一黑,跌坐在地上,暈了過去,衣袖側一卷帛書掉出。廣目拾起一掃,立刻大驚失色,轉向多聞道:“這如何是好?原來天帝的命令是讓我們打敗赤尊,神器不用取回,繼續留在令丘山即可。”
多聞“哎呀”地叫了一聲,驚惶道:“慘了慘了,闖禍了,人家得趕緊回去向天帝請罪。”他迅速將失去意識的持國抱起放在白獅上,登上坐騎飛馳而去,他的那隻灰鼠落在後麵,不停吱吱地叫,他也不回頭。就這樣,三大天將,昏了一個,走了一個,隻剩下了廣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