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數十天過去了,每過去一天,夏吟歡都會用石頭在牆上畫上一橫,今天恰恰圓滿了兩個‘正’字。
端端正正劃在牆上的字體分外的紮眼,已經十天了,她歎了一口氣,丟棄了手中的石子,往東邊的方向看去。
正是晨曦,卻不見陽光,隻見朵朵烏雲壓過頭頂,好似沉重的心隱藏著重重陰霾,隨時都會有一場傾盆大雨。
也不知,蒼凜塵過得怎麽樣了,有在想自己嗎,有在喚她的名字嗎?
他的一切,她現在都很想知道……
竹束對她很好,雖然平常她一如既往的警惕,一如既往的和他保持距離,但是他卻從未生過氣,為了給她養身體,不時的如山去抓些兔子或者是鳥來燉湯,還有河裏的魚。
每每夏吟歡總趁著他不在的時候逃走,卻又每次都被他發現,連夏吟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竹束是不是在家門口安裝了攝像頭,找了找卻什麽也沒發現,每次竹束隻是對她說‘回家吧。’不生氣,也不惱怒,好像完全預料到她逃走,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夏吟歡收回了目光,垂眼又見地上寫下的稚嫩字體,總有些孩子在地上寫東西,或者是趁著沒人發現的時候往牆上破髒水。
她用腳碾了碾,正好將字體給踩平,泥土上看不見有寫過字的痕跡她才作罷。
“你在做什麽?”這時候正見竹束手中提著野兔而歸,還是兩隻,他武功很好,想要抓兩隻兔子手到擒來。
“沒什麽。”夏吟歡抬眼看了看他,又迅速的低下頭,她和竹束越來越無話可說,不是不想問,隻是不想和他說話而已。
她也想知道,外麵的狀況,準確來說是蒼凜塵的消息,但是麵對竹束她問不出口了,她不懂僅僅在南陽城見過一麵的男人,居然出言要她留下來作陪兩日,沒有出格的舉動,就算共處一室。
難道,緊緊之時寂寞使然,真的隻是需要一個人陪伴?
“你的傷差不多好了,今天就可以拆開了。”竹束說著,從她身旁擦肩而過,徑直的往屋子裏走去,黑色的麵具冰冷的不帶一絲一毫屬於人的七情六欲。
夏吟歡沒有回答,這些日子,是竹束給她帶來的藥,也是他親自換的藥,她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頰。
她最擔心的還有一件事,就是臉上的傷。
竹束曾經對她說過,不是什麽大傷,隻需要敷點草藥便可,但是,一敷就是十天,做為醫生的直覺,她明白肯定不是小傷口。
那些話,或許隻是安慰她罷了。
想著,她進了屋子,小心翼翼的揭開了傷口上的草藥,摸了摸臉頰,果然左臉上有一道硌手的疤痕。
而且還不短,粗略的用手指筆畫了在眼前一看,至少有十厘米。
怎麽會這樣,夏吟歡咬著唇身子已經顫栗起來,十厘米顏色到底有多深,她幾乎能想象得到。
應該是掉下山崖的時候被河水中的石子劃傷的,整整十厘米,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臉如今是多麽的恐怖。
慌亂中,她開始在房間裏找鏡子,屋子並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子,顯而易見除了桌上的水壺和杯盞,還有燭台之外再無旁物。
“鏡子已經丟了,傷口雖然長了些,好在顏色不深,再堅持敷一段時間草藥的話應該可以消除的。”不知何時,竹束已經站在了門口,沙啞的聲音語氣裏沒有嘲諷,反而是有種歎息。
夏吟歡兀地抬眼,撞見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見底,卻好似又渾濁不清,看不穿掩藏在最底的心思。
“你騙人!”夏吟歡隱隱帶著哭腔,多少人夢寐以求著她一張容顏,她雖然以前也不甚在意,但是畢竟是自己的臉麵誰不希望美豔無雙。
然而,卻帶了傷,就像是一幅名畫,被誰潑了墨跡,恐怕再美也不會再有人欣賞,畢竟是髒了。
“沒有,傷痕真的很淡,不影響你的容貌。”
夏吟歡注意到了,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下意識的閃躲開來,他在說謊,夏吟歡看穿了他的謊言。
“給我鏡子!”她攤開手,站在了他麵前,要她怎麽去相信,十厘米的傷痕摸起來還硌手怎麽可能顏色會淺。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笨蛋,相反的,她是個醫生,這種事騙不了她。
“沒有鏡子,你相信我。”竹束目光又恢複了正常,直直的看著她,轉而換了話題:“你想怎麽吃兩隻兔子?”
兔子!
夏吟歡摸著臉頰的手無力的垂下,眼淚突然便如決堤洪流洶湧而出,她記得在破廟的時候,蒼凜塵也給她烤過兔子,兩隻兔子。
那時候,他的笑容,他的吻,似乎都還纏繞心尖,揮之不去,這才多長時間,轉眼變成了這樣。
這張臉,她怎麽好回去見蒼凜塵,怎麽麵對他,他會如何看待。
“我不餓,想出去走走!”她失神走開,目光空洞卻晶瑩剔透,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如同炸開了鍋,千絲萬縷的思緒分不清到底該怎麽做。
竹束讓開了一條道,讓她從旁側走過,瞧著那瘦弱的身影慢慢的碾轉著步子出了門,蕭索哀愁,讓人忍不住就想要去疼惜。
“唉……”他抬起手來,想要去握住什麽,想要說些話,可是話到嘴邊卻好似嗓子突然啞了,什麽也說不出,手跟著無力的垂下。
夏吟歡渾渾噩噩的走著,她隻想大哭一場,想要找個角落自己一個人竭斯底裏的咆哮。為什麽會劃傷了臉,偏偏是臉。
就是現代醫學再發達,臉上有傷痕也隻能通過整容手術來消除,她這十厘米的疤痕在現代做起手術來很容易,但在這個沒有精良醫學設備的情況下,想要做整容手術相當於天方夜譚。
“怎麽辦?”視線早已模糊,她跌跌撞撞走在田埂上,向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
她還滿懷期待的和蒼凜塵相見,她想著一個多月後再見麵的場景,千遍萬遍。
如今這張臉,若被蒼凜塵看到他會說什麽,是別擔心一定會治好,還是不要怕有我在身邊,或者和她一樣痛心疾首?
臉是一輩子的事情,說實話夏吟歡不大相信頂著一張醜陋無比的臉能守住永恒不變的幸福。
看臉的世界,到哪裏都一樣,就算蒼凜塵現在疼惜她,那以後呢,無數個歲月裏,麵對一張醜陋的臉餘下的能有多少愛?
“你看,那不是醜八怪家住的那個女人?”這時候突然有孩童在一處房簷下指指點點,已經是冬天,孩童卻赤腳踩在田埂上,衣衫單薄。
夏吟歡摸了摸臉上冰冷的淚痕,抬眼看去,是三個男孩子,約莫七八歲的模樣,其中一個個子高挑的,便是經常到竹束家院子裏寫那些傷人話語的人。
“啊!”就在她抬眼的瞬間,三個孩子不約而同的驚叫起來:“怎麽也是個醜八怪,好嚇人!”
夏吟歡心中刺痛,不用照鏡子,竹束的謊言已經不攻自破,她摸著傷痕,苦笑起來,童真童真,說的話全是真呢!
“醜八怪,滾出我們的村子,滾出去!”高挑的男孩此時見她,彎腰撿起一個石頭在手就往她身上砸去。
夏吟歡眼見石頭就要砸到自己,卻一動不動,好似木偶一般站在原地,直到石頭砸在她胸膛,她反而感覺到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沒錯,砸吧,痛著更好,至少身體的疼痛比心中的疼要好得多。
“醜八怪,你們都是醜八怪!”男孩見她不躲不閃,沒有手下留情反而變本加厲,直接撿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在手,掄了掄胳膊用盡全力的往夏吟歡扔了過去。
夏吟歡依舊不躲,石頭在眼中不斷的放大,直到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直直的往她的眼睛襲來,她依然無動無衷。
出奇的,眼睛依舊看得清,就在幾乎快要砸傷她的眼的時候,一隻大手擋在了她的麵前,五指緊緊的握住了石頭。
而隨之引來的是孩童的驚叫聲,紛紛如鼠類遇到了貓,逃竄開來。
“你沒事吧?”竹束氣喘籲籲,掰過了她的肩膀,迫使她麵對著自己,擔憂的問道。
隨著,看著自己手中的石頭,嚴重憤恨之色丟得遠遠的。他還是放心不下,所以跟著她出來看看,誰知道居然看到了這一幕,如果不是他今日及時趕到,可想而知結果會多糟糕,恐怕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再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了。
夏吟歡目光如死潭,沒有絲毫的漣漪光澤,就是石頭向她眼睛砸來的時候,她連眼都不曾眨一下,對於她來說,現在的自己和行屍走肉完全沒有區別。
“你說話!”見她如此,竹束慌了神,搖晃著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卻從她眼中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你別這個樣子,那些孩子隻是討厭我而已,所以才出口傷人。”
“我是不是很醜?”夏吟歡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她知道很醜,一定很醜,傷痕讓她這個人都變得醜陋無比。
竹束木然了一怔,他想大概是方才的那三個孩童對她說了些什麽,他一直想竭力隱瞞的,終究還是沒能瞞得住。
“不醜,對我來說,無論你變成什麽樣都很美。”他聲音平靜,卻在這一刻眸中光華悅動,莫名的情愫浮現在眼裏,如同浮雲,變幻莫測。
夏吟嘴角一絲苦澀,輕輕的將他壓在自己肩頭的手拿開,眼淚又再一次奪眶而出。
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很美。
這句話若是從蒼凜塵口中說出來的該多好,如果蒼凜塵也這麽認為該多好。
可惜,連她自己都沒有那份勇氣,用這樣的麵容去麵對他,到底再見會怎樣,她很害怕。
“對不起,騙了你。”竹束垂下了眼,光華在這一刻覆滅,暗淡無存,“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不醒,臉上被劃傷。”他聲音低沉,說完又拔高了幾分看著夏吟歡轉過身去的背影信誓旦旦道:“不過你放心,隻要你按時敷藥的話,一定痊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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