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中,淨國國君莊悉正在案邊迅疾地書寫著。莊悉年歲已高,白發、皺紋、腰酸、腿疼這些問題一樣也不少。莊信走到莊悉麵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祖父,孫兒有事相求。”
莊悉立刻擱下了手中的筆,走到他身邊,雙手扶他,埋怨道:“朕是不是曾和你說過,你見朕,不用跪,朕的孫子跪天跪地不跪人。”
莊信自不動。他低著頭說:“皇祖父,皇帝不是天子麽,兒臣拜天子如拜天,兒臣有事求皇祖父成全。”
莊悉見扶他不動,又聽到這番話語,不由地大笑了起來:“你這是在討好朕麽?真難得,你會這麽費心地想辦一件事。你說吧,無論什麽,朕都允你。”
莊信跪在地上,聽到皇祖父的笑聲,心中定了幾分,但是他依然十分忐忑,不知道皇祖父是否會為了他所提出的理由出兵黎國。兩國交戰,從來都是大事,勝負不過是一個用無數血肉堆砌而出的結果,曆朝曆代,仁君們都希望化幹戈為玉帛,而他的祖父一直都是無為的奉行者。幾十年前善國邀淨國同出兵當時的黎部,希望能殲滅正在崛起的一個大部落,據線報該部落首領頗有才名,有望統一黎部大小部落,整飭草原騎兵,屆時淨善兩國將迎來邊境線旁的草原強敵。當時莊悉就十分不情願,結果是當時的太子,他的父親莊喬,極力要求與善國合力攻擊黎部,並自薦領兵一支深入了黎部境內。如今,黎國已經建立,和善國也有了邦交,陳靜之死並無真憑實據,在他看來,要祖父同意會有些難。
“皇祖父,兒臣想帶兵攻打黎國。”他咬字清晰,態度堅定,眉眼間一片清明。
“何故?”莊悉自然十分不解。
“薩孤雷施暴於淨國公主,是對淨國的侮辱,兒臣認為應該出兵征討,不然淨國顏麵何存?”莊信列出了這個他唯一能列出的理由,他知道皇祖父會反對,不行就隻能將他和白若木共同擬定的計劃合盤拖出,皇祖父看到勝算大,或許會同意,雖然他知道皇祖父對擴大疆土一向也興趣不大。
“好,朕即刻擬旨,封你為帥,你需要多少人馬,直接報於兵部,擢兵部協助調配。”莊悉微笑著走到案後,拾起擱在岸邊的筆,一旁的宮人遞上新的紙,龍飛鳳舞之下,開始擬就詔書。莊悉邊寫邊道:“還不起來?”
莊信站起身,對於莊悉的爽快答應,他心中沒有半點準備。此時也把之前想的一通理由和措辭都拋去了九霄雲外。“皇祖父為何答應地如此爽快?”他情不自禁地問道。
“信兒,你自幼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也不似別家孩童活潑調皮,更沒有什麽無理的要求。朕難得見你如此認真地想做這件事情,自然要盡力成全。更何況男兒家有野心有誌氣,有決心立萬世之功勳,是好事。”莊悉邊說邊將寫好的詔令交於一旁的隨侍,看著莊信補充道:“你父親也曾醉心於此,你大概是隨了他。”
莊信看著皇祖父眼中閃過的那一絲傷感,知道皇祖父又想起父親了,那曾經的天上天下,獨一無二的莊喬太子。他默默地拜謝了皇祖父,退下了。
三日後,莊信出現在陳府門口。陳大學士趕緊出來拜見,卻有些誠惶誠恐:“臣拜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裏邊請。”莊信看著老學士略緊張的樣子,大抵想明白了學士是擔心自己為紅酣失蹤這件事情而來。他對老學士笑了笑:“我來找陳瀚的,聽說他最近被學士您拘於房中了。”
陳大學士麵露愧色,“臣實屬無奈,將他從醉仙樓帶回後,隻能將他關在屋中,希望他能對自己的行為有所反省。為了一女子,行為放浪至此,是老臣教子無方。”
“學士,至情至性未必不是好事。”莊信跟著陳大學士走到前廳,想起當日陳瀚迎娶紅酣時的花團錦簇,滿目錦繡,頓感世事弄人。
“太子殿下,紅酣姑娘本就是神仙一樣兒的人物。不隻是瀚兒,臣全家都待她甚好,實在不知她為何離去。自她離去後,臣派了所有人手各處尋找,卻沒有她的半點消息,臣還請太子殿下不要怪罪。”陳大學士跪在莊信麵前,言辭懇切,微微彎曲的脊背似乎有些不堪重負。
莊信趕緊扶起陳大學士,心知學士必然以為他是來責怪的,其實不然。那紅酣豈止是神仙一樣兒的人物,那就是天上的神仙,她若要留,誰都拉不走,她若要走,誰也留不下,他又怎會怪罪陳家呢。更何況,陳大學士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這會他還正打算以此為理由起兵。為了實現白若木的願望,黎國總是要打的,陳靜之死不過是給了莊信一個道義上的理由。此刻看著陳大學士蒼老的麵容,莊信心中也有幾分悲切。
“大學士,紅酣離去與陳府無關,我是絕對不會怪罪的。更何況,陳家已經為淨國犧牲了一個女兒了,是朝廷虧欠陳家,這些我都銘記著。今日我來,隻是想請陳瀚隨我出征黎國,助我一臂之力。”
“出征黎國?”陳大學士猛地抬起頭,眼神發光。
“對,我已有詔令,著兵部統籌出征事宜,我親自掛帥,希望陳二他能幫我。”莊信看見老人眼中的激動與欣喜,女兒死得不明不白,能夠複仇,多少是欣喜的吧。
“太子殿下,戰事一起,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老臣雖然很希望為靜兒尋個說法,但若為一己之私,置天下於不顧。老臣不忍。”陳大學士說著說著又要跪下了。莊信隻能攙住他,沒想到皇祖父那關好過,倒是這老先生給他設置了難題。
一己之私,沒錯,的確是他一己之私。那日白若木向他提出要求時,他感覺到心中有一股異樣的感覺,手臂上有電擊感刺過,他聽到冥冥中有聲音在告訴他這是一願。就像當日他見到紅酣,仿佛也聽到周圍有人在對他傳音入耳,告訴他這個女子是他需實現四願的一人。從見到紅酣開始,他就知道父親當日所言非虛,輪盤開始轉動,他要為自己賭上一把。隻是麵對這個心懷天下的老先生,他實在汗顏。
身後傳來聲音:“爹,兒子願意隨太子出征。兒子知道你擔心兒子也戰死沙場,所以想勸諫太子。”陳瀚頭發蓬亂,眼眶泛紅,身形消瘦,倒是有幾分像娶紅酣前重病的模樣。他走到莊信麵前,也不下跪,拱了拱手:“太子,我隨你去。我欠我小妹的。”
莊信點點頭,看向失去了女兒又擔心失去兒子的陳大學士,天下,再大的天下,也比不上人心渴求的那一點溫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