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浩瀚

十五、

當再次踏上人間土地的那一刻，李棄發現，後土世家已是一片狼藉（彼世傳說章）。

“怎麽回事？！李家怎麽了？”

“自從李輕狂死了以後，修羅對李家再也沒有了忌憚，我們幾十年來都沒有給他研製出長生不老藥，他早想殺了我們全家了！”

“太過分了，我要去找他，他不要再殺這麽多人！”

“傻瓜，你去找他你也會死啊！再說大光明宮是你說去就能去的嗎？”

“放心，我有他最想要的東西，他一定會召見我的（彼世傳說章）！”

太陽神殿的寶座之上，巍然端坐於此的修羅更老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李琪的失蹤，李輕狂的死去，讓這個一直希冀於長生不老藥的老皇帝幾乎絕望了，難道世上真的沒有長生不老藥嗎？為什麽要經曆死亡？為什麽要經過生老病死的折磨？難道上天真的要亡修羅嗎？！

當修羅抱著怨恨指罵老天之時，他終於決定了一件事――屠殺後土世家，這個曾經讓他抱有長生不死希望的遠古家族，卻已經讓他很失望了。現在，他靜靜地等著將士們殺光後土的好消息。

“陛下，我知道長生不老藥在哪裏了！快，求您快停止對後土的殺戮，不然我寧死也不告訴你？”

當看到了突然消失20年的李棄急衝衝地回到自己身邊的時候，修羅幾乎枯死的生命又燃起了生的希望，他打了一個手勢，傳旨先停止屠殺，站起身來，略有些蹣跚地走到了李棄的身邊，幾乎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興奮，說道：“此話當真！”

“是的，我知道長生藥的秘密了，他在帝陵裏頭，請陛下打開浩瀚的地宮，您一直以來苦苦尋找的答案就在那裏！”

整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修羅終於打開了自己封存已久的地宮，那裏曾經是他的家，曾經充滿著他兒時的記憶。捫心自問，修羅的一生，都是想追趕自己那遙不可及的父親，他愛他的父親，但是他卻把父親親手送進了墳墓，甚至是用一種很殘忍的手段。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踏進這裏的一天，也許在不久的將來，自己真的也會長眠與此吧。

修羅盡管表麵依舊冷靜，可李棄早已感覺出他忐忑不安的內心，死了二千多年的父親如今應該變成什麽樣呢？是躺在龍床上的一具皚皚白骨吧，一旦這麽想，連鐵石心腸的修羅心中都好不是滋味，倘若浩瀚還活著看著骷髏般的自己，不知作何感想。

李棄小跑著跑到了地宮的深處，這是她整整呆了20年的地方，如今隻是事隔一個多月，然而李棄卻有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也許這裏比不上印水洞天那麽深刻，但是這裏卻留下了她不可磨滅的記憶，梳妝台上用過的梳子，案幾前畫了無數幅的畫。李棄奔跑到了床邊，因為她相信，自從自己走後，浩瀚一定會僵死地躺在床上，又一次等待無盡的死亡。

“皇老爺！醒醒，我來了，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

迷蒙中的浩瀚又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這麽快，這個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回響了，浩瀚知道自己一定是老糊塗了，這麽快又老糊塗了，僅僅隻有幾十天而已，為什麽李棄的聲音會出現在自己的耳邊，他絕望地掙開雙眼，他知道，眼前朦朧的世界裏，依然是空蕩蕩的地宮和孤獨的自己，什麽也不會改變，然而，令他根本不敢相信的是，李棄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浩瀚全身一個激靈，奮力坐起，自己是眼花了嗎？他顫抖地將自己的眼睛擦了擦，努力掙開迷離的雙眼，可李棄還在自己的眼前，甚至扶著自己的手都是這麽的真實。

“哎……你怎麽又來了！孤叫你，別回來啊！”然而浩瀚見麵的第一句話卻是深深的責備，然而內心深處卻包含著深深地欣喜，他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李棄了。

淚水充滿了浩瀚混沌的雙眼，原本迷糊的世界更加看不清了。“傻瓜！回來幹什麽？！你還要管孤著活死人幹什麽！”

“我答應我一定要回來救你的。”李棄正色說道，“而且，我還帶來了一個人。”

“人？誰……誰和你一起來的。”浩瀚見李棄並不像在開玩笑，心下一緊，收起了眼淚。

“風僭越……”

在兩人的談話聲中，修羅無聲無息地走向了龍床，而然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龍床之上，麵對著李棄的另一個人居然活生生地坐著，他根本不相信床上的人會是浩瀚，但是有些事情讓他不得不信。

浩瀚早已不是剛埋在地宮時候的樣子，更不是自己記憶中那俊朗的樣子，眼前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穿著冕服的幹屍，他披著的長發白得透明，幹枯的臉露出了骷髏的輪廓，他的皮膚很白，上麵黑色的老年斑清晰可見，他的眼眶早已凹陷下去，嘴也癟了，裏麵的牙齒早已經脫落了，下巴駭上掛著長長的白胡子。他是這麽的老，世上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老的人了。這是浩瀚嗎？這是曾經叱吒風雲的帝王嗎？這是他一輩子都敬仰的父親嗎？甚至是他一輩子都在怨恨，都放不下的人嗎？

這不可能是浩瀚！浩瀚根本不會這麽老，這麽難看，浩瀚不會忍受自己變成這幅模樣，修羅自己也根本不會接受這樣的浩瀚，浩瀚已經死了，被自己親手送到墳墓裏了，為什麽？為什麽他還活著？為什麽！

修羅平靜的外表下，內心無助地顫抖著，他從來也未曾想過，浩瀚大帝竟會變得如此衰老不堪，許久，這一對名義上的父子就這樣靜靜的站著。

“你老了。”最終，修羅感慨地說道。

“是你長大了。”浩瀚微微一笑，溫柔地說道。

浩瀚的表情讓修羅全身一顫，2000年了，他好懷念這樣的聲音，可自己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總是躲著自己，就像是自己從來不是他的兒子一般。

“對啊，我怎麽會是他的孩子。”風僭越心中一凜，一聲冷笑。

“這麽些年了，原來你還是沒有釋懷。”浩瀚長歎一聲，他很想解釋些什麽，但是他知道，自己與風僭越的隔閡，就在兩人明白了事情真相的那一天，便再也不可能修複了。

“釋懷，你叫朕如何釋懷！從小到大，你對誰都比朕好，你從來不多看朕一眼，即使朕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朕也請你不要對朕這麽冷漠，在你的心中，朕是不是連這個丫頭片子都不如！”修羅最終忍無可忍，憋在心裏幾千年的話，今日總算是說了出來。他瞥見了浩瀚身邊似乎什麽都不知道的李棄，突然之間滿是一股厭惡，她居然得到了自己根本得不到的東西！這時，怒氣衝天的修羅將苗頭指向了李棄：“李棄，你跟朕說過，你知道長生不老藥了，說！現在可以說了！不說！朕殺了你！”

“長生藥！長生藥！”浩瀚聽完長笑不止，“禍兒啊禍兒，原來你還在找那個世上根本就沒有的東西啊……”

“老頭子，你說什麽！”浩瀚的反應讓修羅很是不快，於是他一個箭步走到了浩瀚跟前，罵道。

“知道長生藥是什麽嗎？我的確是有了長生藥，包括大部分的不死族都有長生藥，但是長生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就是永遠不死的一直衰老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我們有長生的身體，卻不能永保青春，沒有人能救得了我們，我們甚至是連死也是不可能的，是永無止境的衰老！”

“不可能，你騙朕！李輕狂不是死了嗎？”

“死？不，隻是被關到了另一個地方，和孤一樣無盡地等死罷了。”

“不可能！”飛揚跋扈修羅如今臉上一片死灰。

浩瀚正色看著修羅，厲聲說道，“你追求了一輩子的東西就是這個，我就是事實，我真的很慶幸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不可能像我這樣變成一個不死人，永遠死不了，卻隻能不停地衰老。”

修羅終於想起了當年在千叟宴上，李輕狂曾經說的：“這世上人啊，沒法返老還童，世上更沒有什麽不死藥，什麽長生藥。不要希冀不死，這隻能帶來更大的痛苦。”

看著修羅絕望的表情，浩瀚搖搖頭，長歎道：“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關，誰能透過？獨美人名將，老病之狀，尤為可憐。”（取自小窗幽記）

話音剛落，隻見地宮地動山搖，聽得上麵的沒有下來的將士集體喊道：“陛下，地宮要塌了，快上來！”他們炸開了地宮，沒想到卻驚動了山體，眼見著地宮就要塌方了，修羅隻與李棄進來，因為這裏有修羅最深的秘密，修羅的金口玉言沒人敢違抗，但眼見地宮就要塌陷，一些忠心的將士也不顧修羅的命令，冒死想要進來救修羅，這使得大受打擊的修羅突然驚醒，在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隨手拔出身邊的寶劍，向李棄刺去。

“你這丫頭，知道了朕太多秘密了，既然你這麽想進來，那你就留下吧，永遠留在這裏陪我父親吧。”修羅說完，冷酷地轉身離去。

李棄隻覺得心中一涼，低頭已見修羅的寶劍刺入胸口，轉眼拔出已是血流入注，她順勢朝修羅拔劍的地方倒下，一時疼痛地什麽也說不出來。她看見了浩瀚將自己抱住，不住地呼喊，然而就是在這生死的關頭，李棄的噩夢又是這樣該死的出現了！

命門被迫打開了，李棄覺著借屍還魂的自己應該要灰飛煙滅了，但是此刻身體裏卻出現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她清晰的看見命門之中無形的線，緩緩的伸了出來，居然勾住了浩瀚，甚至從浩瀚的嘴裏伸進去，仿佛就要從浩瀚的身體裏抓出什麽一般。

“不要！”李棄心中呐喊，她明白在生死關頭，自己體內的靈魂條件性的奮力求生，她要吞噬身邊的靈魂來修複自己心中的傷口，“快跑啊，不要管我了！我是死人，不會再死的。”李棄想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浩瀚起先掙紮，但突然之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於是鬆開了雙手，坦然看著自己的枯朽的身體四散飛去，那一刻李棄看到了他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看到了抱住自己的浩瀚說道：“謝謝，孤終於可以解脫了，這個結局，很好……”

“不……”李棄嘶聲叫道，淚如泉湧。

話音剛落，地宮轟然塌陷，埋葬了曾經的奢侈的地宮，同樣也埋葬了浩瀚與李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