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淡淡一笑,極為認真的言道:“今年月宴較往年而言,看似相同,卻又略有不同。而今年的月華霓裳,看似尋常卻非比尋常。”
皇上眉梢微揚,並不太明白皇後言中繞來繞去的真正含意,堂下眾人也停止了私語聲,皆靜靜的聽聞皇後言語。
“今年月華霓裳,采用金蠶子時所吐之絲織就,此絲在尋常光亮下平淡無奇,可若是在月光下,便會煥發出皎月之光。霓裳裙褶處,同樣用金蠶所吐之絲滿繡月環,月牙、月缺、月半、月盈,月環各態,而繡製月環各態的絲線,采用的則是金蠶午時所吐之絲,皎月下所煥光彩乃金色。”
皇後說到此處,堂下眾人皆發出一陣輕呼,原來這樣一件看似平淡無其的衣物,做法卻是如此講究,就連那繡織的絲線也是要依時辰而分。
皇上聞言看向月華霓裳的眼神,也不似適才那般勉強與失望了,連連點頭碎聲道:“想不到區區絲線竟然也有如此講究,皇後真是費心了。”
“皇上,絲線的區別隻是稍稍費些心思,卻並不會耗費多少銀兩,倒是整件霓裳上鑲嵌的東珠,才是精髓之所在。整件霓裳,鑲嵌了九九八十一顆東珠,九九歸真乃大全之數。皇帝今年龍體有礙,曆盡劫難終於化險為夷,妾臣特意讓匠人在霓裳上鑲嵌八十一顆東珠,意為祈吉驅弊之意。而此衣若讓有福之人得擁,並在月下起舞,美侖美奐之餘,亦可為皇上祈福,為我天朝祈福。”皇後繞了來繞去,終於繞到了此衣最終去向的話題上了。
“哦,朕倒想要聽聽,何人才是皇後口中有福之人?”皇上龍眸微眯,顯的對皇後的話題有幾分興趣,但那輕眯成縫的眸子裏,一時卻看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福澤之人,既能擋得天災,又能避的人禍,用己身福澤以應萬劫。”皇後淡聲言道,隨即鳳眸向殿門處張望,好似在尋覓什麽一般。
“聽皇後的意思,朕身旁便有這樣一位福澤之人?”皇上此言說的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回皇上,正是。日前皇上抱恙之時,十二采女中之邱氏,進宮之初使患上疾疹,而後其住所遭遇火患,使得此女九死一生。反之皇上的龍體卻終歸化險為夷,種種巧合足以說明,邱氏便是為皇上化劫的福澤之人。”編排了一大通,這句話才是皇後言語中的重中之重。
其意己經不言而喻,皇後的意思,青霜乃身帶福澤替皇上化劫之人,自然便是得擁月華霓裳的最佳人選。
皇上麵露淺笑,淡淡的看了皇後一眼,卻並未開言,手指在龍椅側撫旁,顯的極隨意的輕輕敲動,過了許久,卻轉了話題:“怎得不見錫兒?”
皇後微微一愣,她沒有料到皇上突然之間,卻轉了話題,略顯無措的應道:“秋寒乍起,太後她老人家的寒腿發作,不便多作行走,因此便在宮裏歇著。錫兒頗有孝道,特意留在了慈鸞殿內與太後同度佳節。”
“嗯,錫兒越發懂事了。”皇上微一點頭,全然不與皇後提及霓裳的去處,更好似在閑聊家常一般。
皇後麵色一陣尷尬,皇上如此神色,著實讓人捉摸不透個中想法。左右思慮一番,皇後抿唇一笑打破了僵局,“皇上定是悶了,不如觀舞一曲如何?”
言畢,皇後向一側伺候的張萬福使了個眼色,張萬福頜首退至大殿門前,輕擊雙掌。頓時,一陣如行雲流水的琵琶樂聲繚繞而來,樂聲清動宜人,抑揚頓挫,讓聞者為之神迷。爾後,一群身著素絹錦緞的舞姬,如月下仙姿一般輕移碎步翩躚而來,在大殿內紛飛舞動,水袖曼舞輕紗妖嬈,好似月宮仙子下凡一般,伴著時急時緩的琵琶聲,飄逸仙動。
恍惚之間,一陣桂香飄入殿內,在場之人皆聞得濃鬱香甜的桂花香味,月圓之夜,仙樂乍起,媚姿輕舞,桂香縈繞於間,此情此景著實令人心生迷醉,皇上於龍座上凝神靜坐,雖未言語,那龍眸內頻頻露出的讚許之色,足以說明,皇上對於此番安排甚為滿意。
複爾樂聲漸緩,舞姬環聚於殿堂正中,同時向空中拋撒水袖,宛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而後迅速四散退出殿外。但是樂聲依舊回繞於殿間。
殿堂正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坐在月凳之上,懷抱琵琶半掩麵的嬌靈之人。隻見她纖指如蔥,輕撥樂弦,時而輕快時而徐緩,優美動聽的樂曲從指間繼續傾泄而出。
皇上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邱青霜,此女神情專注的彈奏著琵琶,柳眉時展時顰,顯然她己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樂海裏。而殿內繞梁不棄的桂香之氣,便是來自青霜的嬌柔之軀。
十指飛動,樂聲高揚急奏,悅動之聲一陣澎湃激昂,掀起一陣高潮後,終於戛然而止。頓時,場內寂靜的落針可聞,顯然大家還未從那驚為仙樂的琵琶聲中走出,一個個皆在盡數回味。
青霜輕擁琵琶緩緩站起身來,粉潤的唇角微揚上翹,黑亮的眼眸滿是靈性的看向皇上,輕啟朱唇鶯聲言道:“臣妾邱青霜參見皇上、皇後娘娘、安妃娘娘。”
自從青霜入宮以來,安妃這是第一次得見青霜,此時上下好一陣打量,但見此人果然清麗脫俗,臉上並未施一粉一黛,整個人由內而外透露出一鼓子逼人的靈氣。安妃不由得暗自頜首,隨之極隱晦的看了皇後一眼,見其臉露喜色,顯然對青霜今晚表現相當滿意。
安妃微微撇嘴,收回目光,神色之間隱含譏意,此女得寵乃是遲早之事,皇上將其攜在身旁,也不知是聰明還是愚蠢。
“不錯,邱采女琴技卓絕,靈氣十足,好似畫中走下之人,的確頗具脫俗仙姿。來來來,快快入座。”皇上笑聲連連的讚言道。
青霜輕移蓮步,走向側座坐定。
皇後見皇上龍心大悅,立即暗聲言道:“皇上,您看此時殿外盈月當空,正是月下起舞的好時辰,不如再讓邱采女輕舞一曲,給皇上助興祈福可好?”皇後此言說的極為露骨,赤裸裸的就是擺明要皇上將此霓裳賜予邱青霜。
話音剛落,皇上麵色微微一變,眸子裏讚許的光澤也黯了下來,自顧自的端起跟前鑲嵌紅寶石的銀盞桂香醇,微抿一口,抬眸環掃堂下眾人一眼,朗聲言道:“本屆采女姿質皆為不凡,就如今夜邱采女彈奏琵琶來說,若得莫采女同起舞姿曼妙,方可堪稱絕配。二人相較猶如牡丹芍藥,豔絕之勢各有千秋。邱采女琵琶之音堪稱天籟,足以繞梁三日,而莫采女的舞姿,朕也曾得見,頗為婀娜。隻是莫采女患疾未能赴宴,未得一展纖姿,為了以示公平,今日月華霓裳由朕暫管,至於最終誰人得擁,朕再另行定奪。”
皇上此言一出,堂下一片驚異聲,曆屆月宴皆為當晚禦賜月華霓裳,不久得擁月華霓裳者,便會得以競封,如此己成慣例。可是今夜皇上卻改了主意,將月華霓裳給暫扣了下來,這是為何?
皇後臉上笑意頓時凝固,愣了少許,好似不相信一般,對皇上附耳過去低聲言道:“皇上,如此恐怕不合規矩,還請皇上三思啊!”
皇上不以為意,側身極隨意的瞄了皇後一眼,沉聲言道:“朕自有主張,皇後不必為此勞心。”
隨即對王德明言道,“王德明,今日月宴,月華霓裳雖未尋得其主,但仍可讓其於月夜展露一番。王德明,將霓裳攜於月下展示,讓眾嬪妃一觀霓裳風采。”
王德明恭身一鞠,返身向走出大殿,此時淩空月光正盛,雖己近戌時,但是整座殿院在月光的籠罩下,卻光澤一片,就連地上一磚一石皆幾乎可見。
皇上不再理會皇後急轉的麵色,率先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來來來,隨朕出殿觀賞。”
眾人隨之起身,跟在皇上身後有序的向殿外走去,圍成一圈靜待王德明一展霓裳。
皇後無奈的輕擰鳳眉,在張萬福的攙扶下,向殿外走去,抬眸望著混在人群中的青霜,隻見其臉上神色淡定自若,絲毫看不出任何失落之意,皇後不禁銀齒輕咬下唇,暗聲自語道:“莫非此女在伺寢當夜未能討得皇上歡喜,否則為何如此順理成章之舉,皇上也不鬆口,寧願把霓裳扣下,也不肯將霓裳賜於此女,難道本宮看錯了眼?”
皇後越想越是生氣,看著青霜篤定的神色,心中更是鬱結難平,“看她一臉毫不驚異的模樣,定是心中早己知道,今夜必不能得月華霓裳?哼!該死!”
皇後暗自一陣嘀咕,看向青霜的眼神越發冷寒了。
直到人群中傳來一陣驚歎聲,這才拉回了皇後的神思。隻見王德明將霓裳輕拎在手中,緩步於殿院裏繞行,月光投灑在霓裳之上,折射出一片熒光,整件衣裳銀光閃閃,而那裙褶處繡製的月環各態,更是金光燦爛熠熠生輝,那一顆顆鑲嵌於上的東珠,光澤柔亮美不勝收。
眾嬪妃,包括安妃在內,皆發出一聲聲讚歎,那讚歎聲卻如針錐般,紮入皇後心肺,如此費心勞力而為的月華霓裳,不想卻枉為她人作了嫁衣!
賞衣完畢,月宴也接盡尾聲,眾人依施叩拜皇上,各自往返而回。安妃今夜顯的極為安靜,於她而言,任是青霜得了霓裳或是莫如芝得了,好似都己不在重要,如今成為眾矢之的,乃皇後本人,而安妃雖然身處急旋之中,卻因明了個中格局,而反倒樂得了清閑,故呈觀火之勢。
看著青霜離去的身影,安妃隱隱一笑,緩步隨了上去。
“皇後定是乏了,且先回殿內歇著,朕稍後陪皇後往鳳藻宮歇息。”根據祖上傳下的規矩,每月十五,皇上必須在皇後宮中留宿,以示帝後和諧琴瑟和弦。
皇後微一福身,緩步向殿內走去,站了許久,再加之心情不虞,的確感覺身子乏了許多。
看著皇後離去的背影,王德明小心的將手中的月華霓裳,疊入紅木花雕盒子內,同時極為不解的對皇上言道:“皇上,奴才不明白......”
“你不明白朕為何要扣下月華霓裳,卻不願賜予邱氏?”月光下,皇上龍眸頗顯精明。
“奴才愚鈍。”王德明此時己將雕花盒子合上,小心的捧在了手中。
皇上反身負手,大步向正殿走去,隨之聲調不急不緩,看似在與王德明說話,卻又好似在自語一般,“邱氏原本頗得朕心意,可是今日所為,顯然皇後刻意安排而為。朕貴人天子,豈會任人左右言行,即使是皇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