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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寧取過絹帕,隨手展開,裏麵滑落出一件東西,是素天心平常用來遮麵的白紗。素天心雖然明珠蒙塵,可是心裏那股高傲勁兒還在,平常用慣的白紗,是鮫人紗揉上銀絲製成的,初寧一看便知道,做不了假。
她收起白紗,轉身便出了門,王後果然已經在回廊之下等著她。此時正是東齊一年中最好的節氣,溫暖宜人,王宮裏花匠精心栽培的花都開放了。王後用手攀著一枝嫩黃色的小花,用手指一朵一朵地撚過去,花朵正中那一點絨毛似的嫩芯兒,揉搓得零落滿地。
初寧把白紗在她麵前一抖:“王後娘娘,有什麽話就請直說吧。”
王後看起來心情不錯,隱隱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把花枝丟開:“忘憂和景氏的婚事會很快的,我想著你要作為主事禮官送忘憂去和親,恐怕你的母親在家沒人照顧,就把她接進宮來小住幾天。”
這分明就是要挾!
初寧強壓怒意說:“那真是多謝王後的一番好意,隻是忘憂公主還需要準備嫁妝、裁製新衣,出嫁的行程安排恐怕沒有那麽快,王後現在就把我的母親接進宮來,是不是太心急了點?再說了,臨行之前,怎麽也得讓我們母女告個別吧,王後的意思,該不會是現在就不讓我們相見了?”
“那當然不是,我話還沒說完呢,你這孩子也太心急了,”王後走前幾步,在初寧麵前站定,嘴角含著笑看她,聲音卻十分冷冽,“你送忘憂公主出嫁,一去至少千裏之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我的女兒也是要遠嫁的,自然體諒你母親的心情,正好我有一個姐妹嫁去了晉國,我已經修書一封,送你母親去晉國了。你們母女之間,即使見不著麵,至少不至於天各一方,你說是吧?”
初寧捏緊了手指,把那塊白紗攥在手心裏,眼睛直盯著齊王後一開一合的嘴唇。
齊王後微微一笑,還在繼續說下去:“我又怕你母親脾氣太過耿直,得罪了什麽人身遭不測,特意在她和雲樂的身上,種下了兩生蠱,任何一個人受到什麽損傷,另外一個人也會有同樣的狀況。這種兩生蠱很難得,我還是從王都神殿裏帶出來的呢,這一回用在了你的母親身上,隻希望我托付的人,好歹看在雲樂的份上,待你母親上心些,護她周全安穩。”
絮絮的聲音終於靜止下來,初寧站在原地,仍舊覺得耳中嗡嗡作響。齊王後話裏處處替她著想,其實不過是在警告她,要是她膽敢對雲樂有什麽舉動,王後一定會百倍千倍地加到素天心身上。
初寧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開口時似乎都覺不出聲音是自己的:“王後真是費心了,我從前竟然都沒察覺,王後是個如此心思細密的人。”
齊王後一語雙關地接過話去:“公主出嫁是大事,我就算把別的事都扔下不管,也得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你說是不是?”
“王後說的是,”初寧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來,“如此費心安排,應該能夠一切順遂心意吧。”
初寧向來是個帶刺兒的,從前安康公主當家都擺弄不了她,齊王後很滿意看到她這副無從反抗的模樣,離去前還取下自己頭上的一支珠釵賞她,說是給她裝點門麵。
等王後走遠,初寧把那支釵子用力戳進一旁的樹幹裏,被人要挾的滋味,真是太難受了。
忘憂見她回來時臉色不大好,已經猜到了大半。忘憂並不是個會說好話安慰人的,一句話不說地送了杯溫水給她,接著便攤開書簡,把寫著晉國風物人情的一片,遞到初寧麵前。
初寧接過竹簡,心中百味雜陳,從前素天心也是這樣,有時會挑出重要的竹簡來放在她枕邊。旁人或許會以為,素天心因為自怨自艾,對這個女兒也不聞不問,可初寧心裏卻清楚得很,並不是這樣。素天心是在盡自己所能,讓她自有生長,在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時,悄無聲息地伸手拉她一把。
如果說,東齊是一片近山靠海的蒼綠蔚藍,那麽晉國就是一片濃重如夜的墨色。那裏的人喜歡馴養體型碩大的猛獸,在東齊被嚴令禁絕的“邪術”,在那裏都可以公開使用。麗夫人把持大權之後,晉國世家名門之間的傾軋愈演愈烈。
可是,無論前路多麽艱難崎嶇,她都得走這一趟,把她唯一的朋友平安送去夫家,找到母親身在何方。除此之外,她還需要知道,自己的身上究竟埋藏過什麽秘密,從前她還覺得著秘密無關緊要,可是如今這秘密已經威脅到了她身邊至親的安危。
景氏的人在宮宴過後就啟程返回了,景寒惦記著自己的任務,走得有些匆忙。姬重光混在景氏隨從的隊伍裏,連同雲樂一起,幾乎是隱姓埋名地一起返回晉國。
忘憂的陪嫁和衣裝,宮中有專人準備。東齊公主出嫁和親,早有先例,一切都有定例可以遵循,並不需要初寧太過操心。
初寧真正上心安排的,就隻兩件事而已,一件是把赫真悄悄地送出去,另一件是素離魂魄附體的事做個了結。
赫真此前一直鬧著要走,等到初寧真的大大方方地送他走,忘憂看向窗外,完全就當沒見過他這個人時,他又覺得百般不自在。跟著初寧一路出了王宮,他才終於忍不住問:“聽說她要嫁的是個老瘸子,是不是真的?”
初寧對赫真這句話裏體現出的高超概括能力,還是很佩服的,不過她明白忘憂的心意,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反問了一句:“是或者不是,跟你有什麽關係呢?”
赫真被她挖苦了這麽一句,吐掉嘴裏咬著的草莖,對她一抱拳:“後會有期,有機會來北邊看看,我請你們吃草。”轉身走得倒也幹脆。
至於素離魂魄附體的事情,隻需借著素離的口,說出他自己仍舊要在外求仙,再停了忘歡的藥,事情也就算過去了。
齊王後已經在鼓動朝臣們擁立忘歡做太子,自認為能夠擺布得了一個孩童,齊王病得跟死了沒什麽兩樣,齊國最有實力的幾位公子,都已經被從權力的中心剪除,朝中局麵四分五裂,連周邊早已經臣服多年的小國,也開始偷偷減少了納貢的數量。
初寧這時再回頭看,才覺得這局勢十分微妙。晉國即將要有一場血腥的爭鬥,在這個時候攪亂了齊國,要說這事情跟姬重光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因景氏的人催得急,立秋剛過,忘憂的陪嫁和衣裝將將準備妥當,便要出發了。
送行的儀式十分隆重,隻是人人各懷私心,麵色都有些凝重。隻有同行的景元一,仍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嬉笑模樣,乍一看去,還以為他是那個要迎娶公主的人,一臉的喜氣洋洋。
忘憂堅持拒絕了王後要安排給她的婢女和嬤嬤,隻說自己一個人慣了,景氏家中也必定仆從眾多,實在沒必要讓這麽多人跟著她一起遠離故土。
一路上風餐露宿,雖然辛苦,倒也相安無事,隻有景元一仍舊有事沒事來撩撥初寧,變著花樣跟她嬉笑,每每惹得她大喝一聲“討厭”才算完事。
走了兩個多月,遠遠地已經看得到景氏高聳的城牆,初寧跟忘憂商量,休息一晚後,再辛苦兩天,估計就能到了。
護送的侍衛熟練地紮了營帳,安排忘憂和初寧休息。
景元一這一路上都不睡營帳,每天都是隨便找一棵高大的樹木跳上去,像鳥築巢一樣找一處穩固點的樹枝,斜倚著休息一晚。初寧已經見怪不怪,看見他張開雙臂縱身一躍上了樹,便由著他去。
景元一笑嘻嘻地把樹枝壓得一蕩一蕩,對著初寧喊話:“小美人兒,要不要上來睡呀,上麵清風朗月,比營帳裏麵舒服多啦。”
初寧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朝著景元一丟過去。景元一側頭躲了:“不來就不來吧,動什麽粗,萬一把我打傷了,你還得費心照料我。”
“想得美,”初寧白了他一眼,一低頭進了忘憂的帳子“傷了直接丟路上喂狼。”
景元一還在樹上繼續說風涼話:“真是美人心,海底針……”
兩人一路鬥嘴鬥到這,起先還有人轉過頭來看看熱鬧,怕他們當真打起來,走到這裏也都知道了他們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人人自顧自地喝水吃飯,連看都懶得看。
初寧輾轉反側到半夜,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外麵太安靜了,一點聲音都沒有。荒郊野外,即使是夜半時分,也該有些細碎的聲音,比如夜風呼嘯著吹過山穀,比如蟲鳴獸吼。
她瞥一眼忘憂沉睡的背影,悄悄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