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的天帝大人眼神清明如洗,瞧出來本君望著素書的時候心花繁密茂盛,所以當著諸位神仙的麵,同素書說:“神尊府大約還得修葺個幾年,這幾年還得委屈素書愛卿跟著孟澤住一陣子。”
所以,本君便這般名正言順地將素書領回了玄魄宮。
素書說你家真大,你一個人住麽?
我便是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袖袋裏的小魚兒,心一驚一抽,趕緊掏出來瞧了瞧,卻發現他那小身子圓滾滾、硬邦邦的,挺挺躺著一點精神也沒有。
素書也煞白了一張臉:“小魚兒他怎麽了?”
我提出幾絲仙力引到他身上,銀光閃過,孟魚變回原來大小,往他脈象一探,便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這是……撐著了。許是凡間那個時候,我扔給他的那顆仙丹,他嘴饞,果真都舔了個幹淨。
素書卻不曉得怎麽回事,急得淚珠子都要落下來,抬手相摸一摸小魚兒又怕傷了他,帶了哭音問我:“小魚兒這是怎麽回事,還好麽……”
她這模樣叫我心疼得慌,一手抱住小魚兒,一手握住她:“他這是吃撐了,不打緊,待我炒個山楂丸給他吃。”
“哦,”她這才放下心來,低頭抬袖子抹了抹眼淚,被我牽著手走了好一會兒才道,“也不曉得為什麽,我在凡間的時候,連最難過的時候也沒有如今天這般失態落淚。可是方才看到小魚兒躺在你掌心一動不動,我覺得心都快碎了。”
“因為小魚兒是你的孩子。”我道。
“嗯……凡間的事情我也記得,等我們先相處一陣子,培養培養感情,我便嫁給你,給小魚兒當娘親。”
她說先先相處一陣子,培養培養感情,我便嫁給你,給小魚兒當娘親。這句話宛如一盞碩大的明燈懸在本君心頭,將我能看到的仙途,照得明亮又輝煌。
牽著她的那隻手不由得緊了一些,心裏想了很久這句話該如何接,該如何叫素書知道我的心意,可翻來覆去尋思了好多措辭,最後之堅定道出一個字——“好。”
那素衣的人兒笑了笑:“你方才說炒山楂丸給小魚兒吃,不曉得為什麽,本公子靈台上竟冒出來一盤圓滾滾、黑乎乎的東西,模樣駭人的很。我不曉得這是個啥,可有聲音落在我耳中,告訴我這盤東西叫‘炒山楂’。你說的山楂可是這麽炒的麽?”
我怔了一怔:“那……你可想得起是誰跟你說這是炒山楂的人是誰?”
她想了想:“看不清麵容,但隻記得一雙桃花眼,亮了一亮。”隱約歎了口氣,自嘲笑道,“這或許便是人們說的讕語,無根無據,平白在靈台上生出來,虛渺得叫人抓不住一絲一毫。況且,我大小便看不清顏色,對輝光也不敏感,怎麽會覺得那桃花眼亮了一亮呢。”
本君心裏,不由酸澀了一把。
說到這裏,素書被小魚兒嚇了一跳的情緒也終於緩過來,抬頭盯住我,特意強調了一句,“我曉得世上有很多不好的後娘,隻關心夫君不關心繼子。但是你放心,本公子現在覺得,小魚兒比你可愛許多,成親之後,我也可以帶著娃娃玩、帶著娃娃睡、帶著娃娃逛凡間。”
本君的心又一抽,趁著小魚兒還沒醒、不曉得他父君在黑他,忙同素書道:“你不曉得罷,小魚兒有不穿衣裳的習慣,見到水池子便脫了衣裳往裏跳,你大概要介意罷,所以……”
素書眉毛欣喜地一跳:“我不介意。”
本君腦海裏突然生出一種自己的娘子帶著娃娃跑了、留下本君變成玄魄宮空巢老人的錯覺。
後來的一切都證明,本君的錯覺根本不是錯覺,而是真實。
比如,小魚兒這熊孩子天天纏著他娘親,在素書懷裏,一會兒說“娘親,小魚兒想抱抱”,一會兒喊“娘親,小魚兒要親親”,再一會兒側著自己的腦袋“娘親,小魚兒要娘親捏捏臉”,一會兒又搖著素書的袖子“娘親,小魚兒要娘親揉揉頭發”……
本君最後忍無可忍,捏著他的褂子將他從素書懷裏揪出來,往他脖子上掛了書袋,遞給孟荷:“你帶著孟魚去上學罷,等放學後,本君……”
素書那廝已然湊過來,理了理衣袖,扶了扶玉冠,從孟荷懷裏接過小魚兒,摸摸他的臉道:“本公子送你去上學。”
本君:“……”
又比如,睡覺的時候,小魚兒這孩子一定要他娘親給他講睡前故事才肯睡,“娘親,今晚小魚兒想聽兩個故事好不好?”
本君放下書卷,忍住心裏的捏著他把他扔到自己房中的衝動:“不好,你明天還得去太學宮上學。”
本君這廂的話音還沒落,那廂的素書已經把小魚兒抱進懷裏,親切道:“本公子還是凡人的時候,遊曆列國三年有餘,莫說是兩個故事,就是兩百個故事,本公子也講得出來。”
小魚兒兩眼放光,抬起胳膊環住素書的脖頸便往臉上親:“那小魚兒想聽兩百個!”
本君再也控製不住,從背後捏著他的褂子的領口,將他提了出去,扔給孟荷。
這般情況持續了一個多月。
那一夜,素書終於忍不住,坐在房中椅子上,灌了口茶,淡淡笑道:“你這是在做什麽,這麽大的人了跟自己兒子慪氣?”
本君有苦難言。明明是自己的傻兒子不懂事,老纏著我心愛的姑娘。
她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靠近她一些,手指拂過她方才飲的那杯茶,覺得茶水過涼,便順帶往茶壺裏送了訣術把茶水熱了一下。
這動作落入她的眼中,我接過她叫我過來的手勢,卻隻來得及問出一句:“怎麽了……”便覺得脖頸一沉,唇上一軟,圓睜的眼中已然是她近在咫尺的容顏。
我覺得靈台之上本是煙霧蒙蒙,看不見花,看不見柳,可那軟唇之上溫溫的呼吸拂過,便如一夜春風,吹了煙、散了霧,日光普照,草長鶯飛,灼花靜柳,春光明媚。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椅子上的人兒又重新摸過茶杯,捏著茶蓋撇了撇茶葉,緩緩吹了吹,茶霧從她微微紅的臉頰上嫋嫋而過,我看她垂眸、聽到她從容而淡定道:“你們神仙做事,向來是這麽婆婆媽媽的麽?”
本君腦子一抽一熱,下一秒,奪過她掌心的茶盞放在桌子上,卷起椅子上的人兒便進了廂房。
那時候窗紗翩翩,床榻柔軟,燭光溫融,一切都妥帖得剛剛好。
半撐著身子打量著她的時候,忽覺得這浩瀚仙途寂寞如廝,經曆過噬骨齧心的疼之後,發現失而複得是這般叫人想落淚的事情。
是了,本君便是這般望著身下的人兒,什麽都沒有做的時候,便落了淚。
縱然房中昏暗,可她還是看出來幾分,惶惶問道:“你眼中是有淚麽?”
我俯身,唇齒貼上她脖頸處那片地方,輕輕地咬,輕輕地碰。這動作叫她猛地顫了顫,身子縮了一縮,輕聲笑道:“我如果說,你原身是不是犬,你會不會生氣。”
我聽到自己早已啞了的聲音:“不會。”手指控製了力道,從她肩上一路撫下去,在她腰際頓了須臾,終於下定決心解了她的腰帶。
至衣衫解盡,燭火早已燃枯。月水滿滿攔也不住,從窗紗中溢進來,盡數落在她瓷白的肌膚上,她眸光繾綣,眉睫微微顫。我心愛的姑娘,她美得不像話。
本君,今夜做不成正人君子了。本君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做正人君子。我不要別人在懷,我隻要素書。
她卻忽然抬手抵住我貼近的胸膛,問我道:“你現在,把我當做小魚兒的親娘,還是把我當做……”唇角一揚,話沒有說完便笑了笑,“沒關係,不要緊。在一處便是好的。本公子心大得很,不會計較那麽多。做神仙,光陰大概最難熬,我想,有個人能陪著,就很好了。”
我忽憶起凡間慕花樓,我曾問過她差不多的問題,我問她把我當孟澤還是當聶宿。
然而最後看著身下的人兒,忽然覺得是誰都不重要,那時的我也這樣說:“沒關係……這樣,就很好了。”
她這情緒,我當真體會得深刻。這世上在一起的方式甚多,卻沒有哪一個比得上在身邊陪伴這一種。
我低頭親了她一親:“素書大人,你從來都是你,我喜歡的也是你。陪著你是自然的事情。”
她臉頰紅了一紅,卻反咬了我的唇一口,聲音有些顫道:“那……那你痛快一些。”
這聲音太過溫軟,纏著我的心智再不能思考。
沉溺無欲海中一萬年或者十幾萬年的情絲悉數躍出海麵,遊過萬水千山,遊過渺渺雲間,穿過玄魄宮朱紅的大門,混入月華,滲進窗內。
分不清日月晴缺,分不清滄海盈竭。隻要我懷中的姑娘在我身旁,那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一切便都是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