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色細細聞了那香味,並未發覺有什麽不對。但是不大一會兒,她卻突然感到有些胸悶氣短,呼吸困難。
錦色的目光慢慢落在那尊仍在燃著的香薰爐上,或許熏香無毒……但是熏香卻會觸發她體內的毒性,加速毒發,促進死亡。
下毒都嫌她死得慢,還得額外加點料,這得是有多大仇?
“陳安,傳令……去召那位江太醫來。”錦色斟酌了下用詞,盡量符合帝王身份。然後起身端坐,輕拂了下淡金色繡凰長裙上的細微褶皺。
她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世外名醫,寧可違背醫者仁心之道,也要一心一意把人往死裏醫冶。
“是,陛下。”陳安低眉應道。心裏卻暗道那位江太醫每次來不像來冶病的,倒像是來要命的。若不是陛下至今安然無恙,他還真拿不準那位的用心是好是壞。
錦色讓人打開窗戶,意在散一散熏香的味道,卻並不讓人撤換下去,反而坐到案前撥弄起爐蓋來。
解鈴還須係鈴人。
體內的毒源還在,聞不聞香意義也不大。
“陛下,召臣前來,可是鳳體欠安?”不多時,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微苦藥香,一道清冷淡漠的聲音在內殿響起。
來人一襲青衣,腰係玉帶,身姿如臨風玉樹,眼神雖淡漠如水,麵容卻煞是好看。
“江卿來了?”錦色緩緩笑道,然後說:“上前,坐。”
“朕很好。”暫時應該還死不了。
她輕輕撥弄著香薰爐蓋,朱唇微勾,“隻是想問問江卿近況……在太醫院待得可還習慣嗎?”
據她現有的記憶和所閱資料所知,此人本是醫仙穀主人,醫術雖有妙手回春之譽,但其人並無尋常世外高人的架子。求醫者不分貧賤富貴,隻要所患是疑難雜症,皆可動手一冶。
頗有性格。
少年成名,多年來救人無數,也當得起一句“懸壺濟世”,在被前身以患病師妹為籌碼強召入宮後就一直囚居深宮。
“一切安好。”
江晚楓冷眼看著眼前女君似乎一無所知地近距離吸入著熏香,眼底一片漠然的無動於衷。
錦色也是醫者,就算再小的一個微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何況是人身上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情緒。
那不是恨。
而是……他並不把她的性命放在眼裏。絲毫不。
對為醫者來說,做到視人命如螻蟻這點其實挺難的。
“朕素來愚鈍,有一事想請教江卿。”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錦色探人底前就先賣了個關子。
“陛下請講。”
錦色隨口胡謅:“朕幼時讀書,曾見書上言: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此謂之醫道……不知此為何解?”
江晚楓抬眼,眼中微起波瀾,說道:“臣,並未聽過此言……恕臣寡聞。”
你當然沒聽過,沒聽過就對了。
錦色道:“無妨,江卿可自行體會其意。”
江晚楓像是開啟了背書模式一樣,敘述語調毫無感情:“臣隻知,醫者,上以療君親之族,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如此而已。”
說的中規中矩,毫無錯處。
錦色卻聽出來了,他不關心何為醫道,也不關心醫者如何。
他大概,隻對醫術和病症感興趣。
錦色明知故問地笑道:“如此而已?朕還以為……江卿該是有所不同的呢。至少,也該是上醫呢。”
上醫醫國。
除暴君,國之良方啊。
江晚楓垂眸:“……臣惶恐。”
錦色笑而不語,少頃淡聲道:“退下吧。”
此人是醫者不錯,或有仁術,但並無仁心。指望他會給她解毒,是指望不上了。
而在她摸索江晚楓性格的時候,江晚楓也注意到了她的變化。今日的女君身上似乎尋不見暴戾恣睢的影子了,整個人分外溫潤平和,甚至是一直唇角含笑。
“……臣告退。”江晚楓應道,心裏頭一次漫上不知所謂的怪異感,卻也隻是稍縱即逝。
女帝若崩,他便可得自由身,專心試驗醫冶師妹的法子。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眼香薰爐,然後轉身離開。
待人走後,錦色隱蔽地按了下傳來絲絲陣痛的心口,頭疼地提壺澆滅了爐中熏香。
“陛下,陸大人送來讓您過目的折子。”陳安捧著一疊奏折進來,放在書案上。
因為大權旁落宰相的緣故,蕭瑾朝一貫不怎麽關心政事,反正她說了也不算,幹脆就擺出一副甩手掌櫃的作態。
平日大臣呈上來的折子,大都由司禮監秉筆太監用朱筆代勞批示。
不過在金科狀元陸蘊,也就是陸老太傅之孫,被封為侍中之後,這種情況就發生了一定的改變。
侍中為皇帝近臣,給事左右,職掌顧問應對。負責審查詔令,簽署章奏,有封駁之權。所以陸蘊在成為侍中後,就很上道地慢慢融入了批折子的工作團隊之中。
拉攏人才蓄力與宰相分庭抗禮,這本就是蕭瑾朝最初的目的。
不過陸蘊一般不會送折子給她,幾乎是能自己解決都自己解決了。
錦色打開看了一眼,放下,然後拿起下一本再看,再放下……一連看了五六本,無一例外,都是彈劾定軍王蕭百川。
奏折中言,定軍王軍中貪贓,將朝廷撥去的錢款貪入私囊,並將帝王派去的監察禦史暗中謀害,狼子野心,恐有謀反之嫌。
錦色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女帝就是個炮灰的設定。
要說前身殺孽太重,命數已盡,而她是醫者,命不該絕,所以來此移魂續命,那這副劇毒加身的容體、危機四伏的深宮、搖搖欲墜的江山又是怎麽個生存環境呢?
“擺駕禦書房。”
在其位,謀其職。雖說被毒死還是被害死都沒什麽區別,但既然一時半會死不了,還是本著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理念過活吧。
登基不到三年,陛下已經有快兩年半沒踏進過禦書房了。陳安默默回想了下,然後見怪不怪地下去傳旨了。
從種種變化看來,女帝應該是轉性了。大內最有權勢的宦官——掌印太監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