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經年

蔣姿

71 071 故人歸

書名:此嫁經年 作者:蔣姿 字數:9355

晉王世子大婚,薛家這邊到底還是要去慶賀的,蘇蘅不願意在薛老爺與薛老夫人麵前跟薛牧青做戲,便沒跟他們一起去——倒也不怕別人疑惑問起,反正嫁女的是許家,蘇蘅此舉也沒什麽不妥。

即使,其實她跟許家姐妹算不上親厚——嫁到唐家的大表姐跟著夫君外任,並沒有回來,其他姐妹她平日裏並不怎麽來往。

蘇蘅待了一會,便有些後悔——這樣的場合,許氏她們不可能不出席,她與家人之前鬧得那般僵硬,直至今日她都沒有回過一次蘇家,可是而今還是免不了會遇到。

她對家人還是難以原諒,自然不會湊過去,遠遠看見許氏想要過來與自己說話,蘇蘅眼睛稍稍低垂,避開了許氏的視線,趁著她被人問話一時難以過來,蘇蘅頓了頓,離開了原地。

反正人和禮都到了,蘇蘅也不想再多待下去,找機會跟許家的人告辭之後,蘇蘅便帶著丫鬟離開了許家。

幸好,今日佘嬤嬤沒跟著她,否則估計無論如何都要讓她麵對許氏的吧,然而蘇蘅偏偏是倔脾氣上來了,不肯輕易妥協,成親這麽久以來,佘嬤嬤也沒能說服她。

佘嬤嬤總不能真做出強押著她回蘇家的事來。

身邊跟著的丫鬟雖說也被佘嬤嬤和薛牧青收服過,不過好在也不敢違逆她什麽。

途經唐家附近時,蘇蘅讓人停下,下了馬車,外邊人多,雲屏她們忙不迭給她帶上帷帽,不安地跟在她身邊。

唐家舉家離開京城,京中留下的,不過是守著府邸的奴仆,雖說留下的人依舊會好好打理,蘇蘅還是覺得滿目蕭瑟。

不過一年多的工夫,卻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蘇蘅並沒有進去,而今的她,以什麽身份進去呢?她曾經差一點嫁給唐允嫁進唐家,可是,她到底還是跟唐允跟唐家無緣。

她在唐家門外站了許久,終於長歎一聲讓雲屏扶著自己回到了車上。

唐家離蘇家不遠,不過行了一會,便到了蘇家附近,雲屏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要不要回去看看,蘇蘅搖了搖頭,讓馬車繼續前行。

似乎是等著蘇蘅改變主意,馬車行得很慢很慢,蘇蘅知道他們的心思,隻是也懶得點破,心中倍感無力罷了。

蘇蘅微微歎氣,不想理會身邊人的小心思,隻是閉上了眼睛。

馬車到底還是停了下來,蘇蘅睜開眼,眼神盯住雲屏,想要看看她到底是什麽意思想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麽話來。

雲屏身子有些瑟縮,蘇蘅眼睛依舊是不錯眼地看著她,雲屏剛想要開口,蘇蘅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馬車之外,有一個人的聲音,蘇蘅聽到他在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來這兒。”

蘇蘅身子一顫,便要下了馬車,雲屏連忙抓住蘇蘅的衣擺:“夫人!奴婢錯了!”

蘇蘅不理會她,甩開她下了馬車。

帷帽被她落在馬車上,蘇蘅本也沒打算戴著那東西,蘇家門外時常有人,此刻也一樣,可是蘇蘅管不了那麽多,她隻是憑著自己的感覺,順著方才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一身布衣的男子站在人群之中,他看著對麵蘇家的大門與高牆,聲音裏帶著茫然:“我隻是覺得……那裏邊……有什麽人……於我而言……非常……非常的重要。”

他身後有閑人在嗤笑:“當然重要了,我要是能進去見到蘇相得到他賞識,興許前程便有了,可是誰能進得去呢。”

蘇蘅站到他身前,還沒來得及說話,眼淚便已經沾濕了麵龐:“二郎。”

周遭有起哄有詢問有調笑,蘇蘅卻仿佛什麽都聽不到,她滿眼看到的都是眼前的人——他瘦了許多麵色也深了許多,可他的樣子蘇蘅是不會錯認的,哪怕而今他不複她記憶中的俊朗如玉。

“二郎——”她有很多的話想要問他,可是那麽多的話卻仿佛被堵在了喉中說不出來,千言萬語,仿佛都凝結在了對他的稱呼裏。

他終於低頭看向她,似乎是掃了一眼她的發式,略帶疑惑地看著她:“夫人?你是在與我說話嗎?”

夫人,他叫她夫人,他裝作不認識她……蘇蘅捂著嘴,眼淚依舊還是止不住——他一定是在怪她,怪她沒有找到他沒有等他,怪她轉頭便嫁給了別人,蘇蘅很想回說這不是她本意,她想說她是被逼的被騙的——

可是,而今說出這樣的話來,再多的解釋又有什麽意義呢,無論她怎麽解釋,也改變不了她嫁給了別人背棄了他的事實。

所謂有緣無份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罷了,再堅持下去也沒什麽意義,蘇蘅忍著淚笑了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要回去。

他突然抓住蘇蘅的手:“夫人……你是不是認得我?”

蘇蘅愣了愣,回頭看他,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連忙把手收回:“抱歉,是我唐突了。”

“二郎?”蘇蘅試探著開口,見他仍舊是滿臉的疑惑,想了想,將那個早已經被她收起的稱呼重新提起:“允哥哥?”

聽到她的稱呼,他的麵色有些莫名,似乎是掙紮著回想著什麽,掙紮了許久,終於艱澀地開口:“小……小棗兒?”

蘇蘅的眼淚便又決堤,雲屏捂著額角追了過來:“夫人……我們回去吧。”她看著周遭似乎在看好戲的人,滿身的不自在與不安。

隨即她的目光順著蘇蘅的視線落到了蘇蘅身前的人身上,頓時滿臉的不可置信:“唐……唐……唐二——”

她結結巴巴的,始終未能把對方的身份說出口。

蘇蘅不理他,隻是看著唐允落淚,唐允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麽,想要拿東西幫她拭淚,然而他身上並沒有手帕之類的東西,伸出手想要幫她擦拭,手卻又在蘇蘅臉邊頓住——

蘇蘅看到他的手不複往日的白皙玉潤,他的手如他的臉一樣,似乎受過許多風霜,蘇蘅抬起手將他雙手拉過來貼住她麵龐,雙手握著他手腕,泣不成聲。

他的手指僵硬,指腹、手心上有粗糙的繭子,磨得蘇蘅麵上微微的發疼,蘇蘅卻不在乎這些,她隻知道,他回來了。

隨即卻又想起,自己卻嫁給了別人,不由得悲從心來,更是難以自已。

“小棗兒……小棗兒……”他口中喃喃念著她的乳名,雙手四指放在蘇蘅耳後,以拇指為她擦淚:“你是小棗兒,我記得你的樣子——”

“大哥,”唐允身邊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扯了扯唐允的衣角:“你想起自己的事了?”

蘇蘅聽他聲音隱隱有些熟悉,是之前問唐允為什麽要站在蘇家門外的聲音。

此刻聽他這樣說,蘇蘅不免有些疑惑,看向少年:“什麽意思?什麽叫‘想起自己的事了’?他行二,為何要叫他大哥?”

少年被蘇蘅問得有些瑟縮,蘇蘅還想追問下去,雲屏輕輕扯了扯蘇蘅:“夫人——”

蘇蘅回頭看她,雲屏指了指四周,蘇蘅才意識到他們正在被人圍觀著,雲屏十分不安:“夫人我們回去吧。”

蘇蘅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蘇家,再退回去前邊便是唐家——她搖了搖頭,拉著唐允往馬車上走,那少年也不安地跟在唐允身後,雲屏小心得建議道:“夫人,讓他們坐後邊的馬車吧。”

蘇蘅沒有理她,徑自把他們帶上自己的馬車,雲屏掙紮了一會,還是跟了上來,坐到了唐允和蘇蘅之間,似乎是不打算讓他們再有接觸。

蘇蘅吩咐車夫往孟大夫的醫館行去,才回過神來問唐允身邊的少年,唐允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聽少年的意思,唐允似乎記不得很多事情的樣子。

少年無名無姓,曾經是個乞兒——之所以說是曾經,因為他而今並不像是乞兒的樣子了。

當初唐允落水,正是少年救了他,然而唐允卻忘記以前的事情——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什麽唐允沒有一早便回來了。

以唐允的性子,即使是失去了記憶,也不可能讓自己淪落成乞丐般落魄,落水後他身上值錢的財物都丟失了,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也沒有,又不記得過往——他隻記得他要到京城,可是為什麽卻又忘記了——少年不放心他,便一直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身無分文,尋常一個多月的行程,讓他們生生走了一年多——蘇蘅想起唐允手上的繭子,實在是難以想象他到底受了多大的苦。

好在,他回來了。

蘇蘅懸著的那顆心終於可以稍稍放下來一些——至少,他還活著,她沒有如那些流言所說的那樣害死了唐允。

孟大夫給唐允的診斷,說是可能是腦顱之內有血塊導致的失憶,身子倒是沒什麽大礙,隻是尚在顱骨之內,孟大夫也是束手無策,隻能等他自己好起來……短則三五月,長則三五年……或者……一輩子都記不起來了。

蘇蘅那顆心,到底還是沒能徹底沉回原處。

將唐允送回唐家,雖然而今唐家沒有主人在,但是下人還是有的,見到唐允歸來自是喜不自勝,想要簇擁著唐允進去,唐允卻十分不安,隻是握緊了蘇蘅的手不肯撒開。

唐家的下人不會不知道蘇蘅是誰,見此情形便有些無措,對於蘇蘅,他們是不歡迎的,畢竟蘇蘅曾經與唐允有婚約,可是外間傳聞因為蘇蘅唐允才出的事,唐家退婚沒多久,蘇蘅便又嫁了人——唐家對她不可能心無芥蒂。

蘇蘅還不至於連別人眼色都看不出,愣了一瞬,想著既然把唐允送回來了,她便也算是功成身退該走了——何必留下來看別人臉色。

可是唐允隻記得蘇蘅,隻信任蘇蘅,蘇蘅剛退了一步,他便也跟著蘇蘅後退,視那些歡欣他歸來的下人如洪水猛獸。

蘇蘅無奈,隻能拉著唐允往裏走,唐家的下人要伺候唐允沐浴淨身,唐允到底還是記得一些男女避諱,知道蘇蘅不可能再跟著,然而放手之前還是不放心:“小棗兒,你會等著我嗎?”

蘇蘅有些心軟,點了點頭:“我等你出來。”

就算對她心存芥蒂,唐家也還是沒忘記待客之道,蘇蘅卻沒什麽心思,她想要走,她知道她不該留下來,卻又擔心唐允出來之後看不到她會怎樣——她已經負了他,而今他忘卻過往隻記得她,她若是此刻離開,感覺更對不住唐允。

等了許久,換回以前衣物的唐允才再次出來見她,沒回到唐家之前,雖然失卻記憶,可是他麵上的笑容卻是輕鬆的,此刻,蘇蘅卻能感覺到他的凝重。

蘇蘅歎了口氣,想必離開自己的這麽一小會,唐家的下人應該是告訴了他很多事情吧。

見他此刻安好,蘇蘅便也安了心,起身告辭。

唐允伸手想要拉她,最後卻還是頓住了。

他默然跟在蘇蘅身後,送她出去,蘇蘅即將上了馬車的那一刻,他到底還是伸出手拉住了蘇蘅:“小棗兒……他們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他們跟唐允說了什麽,蘇蘅不知道,想來也不是什麽好話,蘇蘅也不想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小棗兒你真的嫁人了?”他看著蘇蘅的頭,而今蘇蘅梳的是已婚婦人才會梳的發式,他的聲音淒涼:“小棗兒你真的嫁人了。”

同樣的話,一字不差,前一句是問她,後一句卻已經是回答,他低著頭:“其實我一開始見到你時,我便猜到了……隻是不願意深想而已。”

“怎麽會這樣呢?”唐允不明白:“雖然我不記得很多事情,可是我記得我要回來……我記得我們是要成親的……可是小棗兒你怎麽就嫁了人呢?”

蘇蘅搖了搖頭,不想告訴他因為他出事,自己背負了什麽樣的流言,不想告訴他是唐家先退的親事,不想告訴他自己曾經去尋過他,不想告訴他自己以為他凶多吉少想過要追隨他而去,不想告訴他自己為什麽最後會嫁給別人——那些都沒有意義了,她嫁了別人,這是事實,說再多的話都是沒用的,再多的解釋,也敵不過既成的事實,既然他們回不到她未嫁之前,又何必讓他知道那些。

蘇蘅抽回自己的手,她也沒打算告訴他自己與薛牧青至今都沒有圓房,她不敢問唐允如果她跟薛牧青和離他是否還願意娶她——這些也是沒有意義的,薛牧青和蘇家不可能答應他們和離,就算和離了,唐家也不可能再接納自己:唐允已經出過一次事了,就算而今他回來了,唐家隻怕也還是會害怕她那所謂的“命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唐家不可能讓唐允娶自己的。

她看得透徹,她恨她看得透徹。

她跟唐允終究是不可能的,兩輩子皆是如此,她不該強求的。

何必多此一舉,還不如就此斷個幹幹淨淨,反正,隻要唐允他好好地活著,蘇蘅也就安心了,餘生不用再活在自己害死了唐允的愧疚中,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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