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備好了熱水,雲屏她們正要幫她寬衣,然而蘇蘅而今看誰都是叛徒,看誰都不可信看誰都不敢信,不願也不敢讓她們服侍。
試了試水的熱度,蘇蘅隻要想想她此刻正在薛家,便覺得前路一片暗淡,看不到一絲光亮。
盯著一旁的酒壺與酒杯,蘇蘅自嘲地一笑,也不用杯子,將酒壺中的酒盡數倒入熱水之中,然後將酒壺用力擲出。
隨著一聲脆響,酒壺應聲而碎,
蘇蘅過去翻找了一通,尋到最銳利的碎片拿在手中,指尖被劃破滲出血來,蘇蘅也不在意——這點血比起待會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小姐——”外邊有人輕聲問起:“方才是什麽聲響?”
“無事,隻是東西摔碎了而已,”蘇蘅搖了搖頭:“你們誰都不要進來打擾我,我要安安靜靜想些事情。”
外邊的人遲疑了一會,終究還是應了:“是。”
蘇蘅信不過她們,找了東西將門頂住,這才褪了衣衫將身子浸入水中。
水中有淡淡的酒氣,蘇蘅將肩膀以下都浸入溫熱的水中,然而這熱度,卻驅不走心底的寒意。
他們都防著她,屋內找不到其他的利器,蘇蘅拿著碎片在手腕處比劃了許久,始終是下不了手。
尋死這種事,大概也與沙場殺敵一般,一鼓作氣,再鼓而衰——真真切切體驗過瀕死的感覺,反而會生顧慮。
然而想到隻要她活著,薛牧青通過她最後能做到什麽,就算再不忍心,也得狠下心來。
試探著在手腕上劃出一個小口,覺得尚可以承受之後,蘇蘅盯著那個傷口,血不過流了一會,很快便凝結住了。
這麽小的傷口,是不行的。
蘇蘅狠了狠心,在手腕上劃出兩道更重的傷口來,到底是太疼,最後一道傷口比之前麵一道,來得輕了些,蘇蘅卻也無暇理會了,扔掉了碎片,雙手放入水中,蘇蘅看著血在水中漸漸散開,溫熱的水仿佛兒時向媽媽將她抱在懷中輕輕安撫她,蘇蘅感覺自己有些昏昏欲睡,索性將頭也浸入水中。
溫熱的水撫過口鼻撫過眉眼,終於滅頂,蘇蘅想起上次在江中時的感覺,隻覺得眼睛酸澀,閉上眼睛,她應該是沒有眼淚的吧,畢竟這種時候,誰還分得清哪些是眼淚哪些是水。
外邊似乎有些吵鬧,然而蘇蘅不想理會,她實在是太累太累了,她想放任自己就這樣“睡”過去,再不理會其他事了。
睜開眼的時候,卻依然還是在新房內,她身後有個人,一隻手臂橫亙在她腰間,將她身子往後攬著,以至於她的身子與對方緊緊相貼,蘇蘅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那裏已經被包紮住,隱隱能聞到淡淡的藥香。
蘇蘅輕輕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
“阿蘅?”因為想要推開身後的人,然而身子卻是虛軟無力的,連抬起手都艱難,更何況是把人推開,沒有得逞反而把人弄醒了,薛牧青的氣息拂在她脖頸之間:“你醒了?可還疼?”
他似乎刻意要將她想要尋死之事輕描淡寫揭過去,蘇蘅又豈會不知,然而蘇蘅也懶得理他,隻是想要起身。
隻可惜,連腿腳都是無力的,蘇蘅有些恐慌:“我到底怎麽了?”
“大夫來看過,你隻是失了太多血氣,好好養些時日,會好起來的,阿蘅你別擔心,”薛牧青卻不肯鬆手,他的手臂用力,兩人身子緊緊相貼,蘇蘅聽得他道:“阿蘅你別想不開,事已至此,你何苦折磨自己。”
蘇蘅冷笑,是她在折磨自己,還是薛牧青在折磨她,明知道她不願意嫁他,偏偏使出這諸多手段,讓她做她不願意做之事:“什麽叫事已至此?我被你騙了嫁你之後,就活該認命嗎?”
“我知道這事情是我不對,”薛牧青的聲音悶悶的:“阿蘅,隻要你不再做傷害自己的事,無論你想要我做什麽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蘇蘅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薛牧青卻又補充道:“除了和離之外的所有事。”
蘇蘅這次連冷笑都懶了——薛牧青明知道,她最想要的便是和離了,除了和離,她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她已經能夠預見得到,一切又重來了——除非薛牧青自己主動和離,否則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說服得了她的家人的。
隻要想想,便覺得前路悲涼。
“阿蘅,我知道你為什麽想要嫁葉辛,無非就是得過且過罷了,”薛牧青另外一隻手附上蘇蘅肩膀:“既如此,是我還是他又有什麽區別?”
有什麽區別?
蘇蘅冷笑,聲音卻帶著鼻音:“你跟他不一樣,你不如他多矣——”
以葉辛的出身,哪怕蘇家和魏家全力扶持,葉辛的前程也是有限的,何況葉辛要走的路與蘇家不同,無論如何,葉辛對蘇家都構不成威脅,可是薛牧青不一樣——畢竟有上輩子的前車之鑒在。
薛牧青似乎並不以為意:“可是阿蘅我知道你總不可能要去跟司琴爭,阿蘅你不是那樣的人。”
蘇蘅想想便有覺得難過:“一開始你們選人的時候,便算計好了對嗎?”選出身稍高一些的,很容易便弄假成真,葉辛那樣的出身,又是與司琴那樣的關係,太容易被他們拿捏了,而且,無論如何,她真不可能會去破壞司琴的婚事——所有的事,都在他們意料之中。
“他之前說的那些話,是你教的還是魏九教的?”蘇蘅隻要想到自己所思所想在他們、或者說在薛牧青麵前都是無所遁形,便猶如被人關進了牢籠之中,難以逃脫。
“你這人實在是太可怕了,”蘇蘅想起之前為了騙過她,他都做了些什麽便覺得全身發涼:“你如此算計我,於你有何好處?”
“沒有什麽好處,”薛牧青的頭抵在她腦後:“阿蘅,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那你放過我啊,”蘇蘅的眼淚落下來:“薛牧青,你明知道嫁給你我會死……生不如死,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呢?”
“你不會死,我們不會讓你死的,”薛牧青的手臂收緊,幾乎要將蘇蘅揉進他身體一般:“阿蘅,你放心,那些你擔憂的事情,這輩子絕對不會再發生,我們會好好的——”
蘇蘅搖頭:“不可能的,薛牧青你以為一切重來,那些事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嗎?不可能的,就算一切重來,有些事是忘不掉逃不開的。”
“你無所謂,大概當初傷了身子的人不是你,哪怕是肉身上的痛楚,你都沒有承受過多少,所以你覺得,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的對吧?”
蘇蘅身上雖然沒有力氣,還是想要推開他:“我跟你不一樣,那些痛我都是實實在在承受過的,那種有人拿著刀子剜你骨肉的感覺你沒有過,所以你說得輕鬆,可是於我而言,隻要看到你,我便想起那些事,想到那個沒能生下來的孩子……薛牧青,我不知道我於你而言,到底算什麽,可是你於我而言,是一場噩夢。”想醒卻始終無法醒來的噩夢,以為擺脫了,卻原來噩夢周而複始,不斷重來。
遲早會把她逼瘋的噩夢。
“阿蘅,於我而言,你是我的命,”薛牧青將蘇蘅的身子扳過來躺平,怕壓著她,薛牧青的身子將手臂撐在蘇蘅兩側,蘇蘅還不待反應過來,薛牧青的臉便已經湊近了她:“阿蘅,那些事不會再發生,我們會有其他的孩子……他們若是與我們有緣的話,或許還會成為我們的孩子——”
“阿蘅,你若是真的在意他們,那我們把他們生下來好不好?”薛牧青試探著想要解開蘇蘅的身上的衣物:“阿蘅——”
“薛牧青你混蛋!”蘇蘅忍不住罵人,她心痛於那兩個失去的孩子,薛牧青卻偏偏能把話題歪到這種事上來,以薛牧青對她的了解,不可能不懂她的意思,可想而知薛牧青是故意的,故意曲解她的話想要趁著她因為失了太多血而無力的時候生米煮成熟飯那之後她便難以反悔了——這種事,有一便有二,她若是任由薛牧青肆意妄為以後再想做什麽都是來不及了。
可無論如何,她不想再有孕,她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楚。
尤其是薛牧青的孩子,她不想要。
眼看著薛牧青的手越來越不老實,蘇蘅連忙道:“你先前不是說,除了和離,什麽事都答應我嗎?”
薛牧青停下來,看著蘇蘅:“那阿蘅,你要什麽?”
蘇蘅看著他:“你別碰我。”
薛牧青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蘇蘅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卻也明白薛牧青的性子,她要是不說清楚,遲早會被薛牧青抓住話裏的漏洞反擊,便隻能強忍著不適開口:“我們不要圓房,你起來別碰我。”
薛牧青猶自在發愣,蘇蘅惱羞成怒:“怎麽,你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你何必開口!”蘇蘅別開臉,自嘲地一笑:“我也是傻……明知道你信不過——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什麽德性,我再清楚不過了。”
薛牧青伸手摩挲著蘇蘅的臉:“那麽,你不會再尋死了?”
蘇蘅聽他的話似乎是答應的意思,連忙道:“隻要你不碰我,我便不會再尋死。”
薛牧青盯著蘇蘅的眼睛:“阿蘅,我能信你嗎?”
蘇蘅惱恨不已:“是我信不過你才對吧。”
薛牧青沉默地幫蘇蘅把衣衫整理好,蘇蘅遲遲等不到回應,不由得有些焦急:“你到底答不答應?”
薛牧青道:“阿蘅,你我是夫妻,夫妻敦倫本就是天經地義,而今你這樣說……這種事情你總要讓我好好想一想。”
“有什麽好想的,”蘇蘅懶得理他:“你若是真的……大可以納妾,反正我無所謂。”她對他早已經死心,而今被迫又在一起,他是否納妾,於她而言真的是不在乎了,管他是有夏初晴還是誰,她無所謂。
薛牧青看了好半晌:“阿蘅,你這是在試探我嗎?”
“放心,不會有其他人,”薛牧青湊近了蘇蘅:“這輩子就隻有你一個。”
蘇蘅皺眉:“你這是不答應的意思了?”
“我答應你,隻要你不同意,我不會碰你,”薛牧青起身:“那你也答應我,絕對不會再萌生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