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蘅和唐允的婚期原本兩家說定的是在九月,一開始的打算是蘇蘅生辰前後才開始昭告眾人,奈何因為薛牧青生生插了一杠,鬧得大家都知道蘇家跟唐家有意結親,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兩家不必再藏著掖著,商議了一下,幹脆不要再拖延下去,盡快將所需的禮儀過一遍,把婚期提前到了六月下旬。
過了六月十九,蘇蘅年滿十八,唐允也已經加冠,要不是蘇家礙於明心那句“不宜早議婚姻”,隻怕蘇蘅及笄之後,兩家便已經是親家了。
在三個月內將六禮完成,的確是有些太趕了,好在兩家交好,什麽事商量著也不會出什麽紕漏,蘇家這邊,雖說明心說蘇蘅不能早議婚姻,可也不妨礙蘇家這些年一直在為蘇蘅準備嫁妝,那些蘇蘅不能跟家人團聚的年裏,許氏把不能時常見到自己女兒的遺憾通通化作了為女兒置備嫁妝的心情之中,蘇元朗這十年外任之地又是富庶之地,許氏早已經將嫁妝置備齊全,就算婚期提前了幾個月,許氏也完全不怵。
三年之約將至,魏九郎依舊沒能找到司琴的親人,蘇蘅有些失望卻也明白這是意料之中,畢竟司琴身上的線索實在是太少,當初她身上的衣物又沒什麽特殊的地方,除了一塊一角繡著“玉”字的手帕,除了她大概的年歲,十幾年後突然想要找,卻也是毫無頭緒。
為今之計,隻能按著當初另一個想法行事了。
蘇蘅跟著魏九郎出了京城,這一次她沒有帶上司琴,隻是帶上了她回京之後從蘇家家生子裏邊提上來的幾個丫鬟,這幾個丫鬟無論年歲,蘇蘅取名全部是以“雲”字開頭,反正她不會嫁薛牧青,也就無所謂丫鬟的名與薛家下一輩的名是否是重了——雖然蘇蘅的確是故意的。
魏九郎找的那兩人被安置在魏家京郊的莊子上,蘇蘅見著那兩人的時候,覺得魏九郎挑人倒也是有數的,那中年男子倒是沒什麽,那中年女子乍一看之下,與司琴倒是有幾分相似。
若是這樣的話,或許能瞞過司琴,為了安心,蘇蘅又問了旁人那兩人品性如何,知道他二人老實,蘇蘅還是免不了要敲打一番。她是想給司琴找一個家,可不是給司琴找兩個祖宗來著的。若是這兩人不可靠的話,蘇蘅還是隻能想別的法子了。
與那兩人約定了“相認”的日子,蘇蘅便帶著丫鬟回城,魏九郎還有其他的事要辦,蘇蘅便沒讓他護送,反正她身邊的人總是不少,總不可能會出事——偏偏,還真的出了事。蘇蘅掀開簾子一角,看著策馬攔住他們去路的薛牧青,隻能暗道倒黴,這人簡直是陰魂不散,瓊林宴之後他幾次想上蘇家,被蘇蘅安排在門房裏的人給攔下了,從沒讓他有機會進過蘇家的門,至於蘇會那邊,聽聞他也求見過幾次,隻是因蘇蘅和佘嬤嬤的話,蘇會先入為主的覺得薛牧青別有所圖,便也沒讓他得逞。
這人不知道盯著蘇家多久,自己難得出一次門,便被他攔住了路,要說是巧合,蘇蘅還真的是不信。是她低估了薛牧青的執著了,雖然她始終不明白,薛牧青這執著到底是從何而來,想想他近來所做之事,蘇蘅對於不能嫁給薛牧青的心思,倒是越發堅定起來。
求賜婚這事,薛牧青是兵行險招了,這事情,蘇蘅做得,薛牧青未必做得。
蘇蘅的身份擺在那裏,蘇家求賜婚,哪怕別人知道是蘇蘅看上了薛牧青,至多說她任性不矜持,其餘太難聽的話,卻是沒有的,可是薛牧青不一樣,就算他是新科狀元,可薛父隻是一個舉子而已,薛家跟蘇家的家世差了太多,就算薛牧青以後或許前程似錦,可是而今他也算不上功名就,他想要求娶蘇蘅那叫不自量力意圖攀附,肯定是被人看不起的——且看因為求賜婚之事讓陛下對他生出了不喜,原本狀元指官之時,往往比同年高出一個品階,可這一次薛牧青卻並沒有像上輩子那樣順利,他的官職比不上今年的榜眼和探花,至多與其他進士差不多。
蘇蘅原以為,這樣的話薛牧青或許會消停一些,沒想到他掛了個閑職之後,倒是變本加厲起來,居然膽敢跟蹤她。
薛牧青得罪了蘇家,無論是蘇家不計較還是蘇家忌憚著被人拿捏了把柄不好計較,薛牧青也不會太好過,然而看著薛牧青麵色還好,人還敢走到她麵前,蘇蘅有些懊悔蘇家沒有對他下手了。
隻是朝堂上的事,她也不好讓蘇會因為她而破例,萬一害了蘇會怎麽辦。
“阿蘅,”薛牧青的聲音從外邊傳來:“你我好好談談。”
蘇蘅冷冷一笑,放下了簾子,急性子的雲屏已經是按捺不住:“放肆,哪來的登徒子!”
薛牧青沒有理會雲屏:“阿蘅,你知道的,我不願意逼迫你——”
“可我若是真想做什麽的話——”薛牧青壓低的聲音:“畢竟——”
畢竟,他倆曾成婚數年——蘇蘅聽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威脅:他不隻是了解蘇蘅的性子,他還了解蘇蘅的身子,若是他有心想做什麽的話,蘇蘅根本無從辯駁,因為他“隨口”說的都是對的,到時候,就算蘇蘅問心無愧,也防不住別人想入非非質疑她跟薛牧青真的有過什麽私情。
蘇蘅忍不住罵道:“卑鄙無恥!”
“卑鄙也罷,無恥也好,阿蘅我不想做這些令你生厭的事,”薛牧青繼續道:“可你總要被我一個辯白的機會。”
蘇蘅知道他們在這裏停留了太久,再僵持下去,隻怕是惹來別人圍觀,又怕薛牧青真的不管不顧,憋著氣讓人把馬車駕到一邊,尋了一處亭子,讓丫鬟們不遠不近地跟著,防止薛牧青萬一想要動手動腳她們能及時阻止,但是又聽不到他們說什麽。
“好了,你想說什麽便說吧,”蘇蘅猶自帶著怒氣:“但我奉勸你一句,別想著威脅我,你要是真的毀了我名聲,到時候我不介意跟你魚死網破。”
“阿蘅,你放心,我有分寸,”蘇蘅聽著他的話,嗤之以鼻,有分寸?有分寸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於她?
薛牧青頓了頓:“阿蘅,你真的要嫁給唐允嗎?”
“是不是與你何幹?”蘇蘅冷笑:“還是你想說你不許?試問你有什麽資格管我要嫁誰?你以為你是誰?”
“阿蘅,我知道你對我還是有諸多誤解,可你不要因為想要跟我賭氣便拿自己終身來開玩笑,”薛牧青想要進前一步,被蘇蘅的眼睛瞪了回去,卻還是有些不甘心:“阿蘅,你要我如何改都行,你千萬不能胡來。”
“我胡來?我賭氣?”蘇蘅嗤笑出聲:“薛牧青,我還是那句話,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來管我的事?”
薛牧青愣了愣:“我是你的夫——”
“薛狀元慎言!”蘇蘅打斷他的話:“我自有婚配,你還是少攀扯為妙——明知道我有未婚的夫婿,還是執意要糾纏,薛狀元這人品,著實是讓人不敢恭維。隻是就算你有心,我卻也不願意屈就於你,還請薛狀元自重些才是!”
“若無事,便就此別過,”蘇蘅起身:“而今各自嫁娶,還請你不要再一味生事,就算這世間隻剩下了你一個,我也不會嫁你的,你還是死了心吧。”
“唐允就那麽好?”薛牧青有些忍不住:“你就一定要嫁給他?”
“對啊,他很好,他什麽都好,”蘇蘅點頭,看向薛牧青:“我非他不嫁。”
“可你隻是為了避開我而已,”薛牧青篤定道:“你對他,從來都沒有男女之情。”
“笑話,這世間婚姻,從來看的都是門當戶對,媒妁之言,什麽情情愛愛的,你一個外人跟我說起這些,不覺得自己輕佻且過分嗎?”蘇蘅冷笑:“何況,你憑什麽覺得我對他沒有男女之情,我跟他青梅竹馬一道長大,我跟他之間的情誼,豈是你一個外人能置喙的?”
“阿蘅,你不要任意妄為,”薛牧青穩了穩心神:“你執意要嫁唐允的話,會害了你害了他的。”
“事到如今,你還來恐嚇我?”蘇蘅冷笑:“什麽叫我會害了他?薛牧青,你以為你嚇一嚇我,我就會如你所願,毀了婚約嫁你嗎?你覺得我是瘋子嗎?放著唐允不要選你?”
“阿蘅,你嫁給他的話……”薛牧青低頭:“我想讓你活著。”
“你是想說,我嫁給唐允會死嗎?”蘇蘅神情越發的鄙夷:“你以為這無稽之談我會信?”
“我嫁給唐允會如何我不知道,”蘇蘅頓了頓:“但是我嫁給你的話,我一定會死的。”
“我已經死過很多次了,”蘇蘅搖頭:“這一次,我想活著,所以我一定不會嫁給你。”
“你也少在這裏裝模作樣,我說過,既然大家都記得前塵,那麽有些事就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蘇蘅歎氣:“有些事我不願提起並不代表我不介意,薛牧青,你自以為重來一遍便什麽事都可以不在乎,可我又不是不記事的,非要我提醒你,令堂當年做了什麽嗎?”
“發生了那麽多事,你還想著讓我去麵對於我而言、有殺子之仇的人,”蘇蘅冷笑:“薛牧青,你心腸果然是夠硬。”
“母親那邊,你不必擔憂,”薛牧青連忙道:“有我——”
“有你才是最大的問題吧,”蘇蘅搖頭:“你不必再想著法子勸我了,薛家就是個火坑,我不願意往下跳,你無論怎麽逼迫都是沒用的,還是說,你真的想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你我之間,隔閡太深不可能平息,我見著你便不自覺動怒,我討厭這樣的自己,”蘇蘅聲音有些淒涼,想起唐允來,又柔和下來:“可是他不一樣,我麵對他不會易躁易怒,跟他在一起,我能心平氣和,我不想成為自己都討厭的那種人,這些,都是你不能給我的,可他能夠給。”
“你便死了心吧,”蘇蘅轉身要走:“若你真的對我有過真心,你便放過我吧。”
“如果我說,你嫁給唐允,你會死的,”薛牧青的聲音淒涼:“你要怎麽辦?”
“那麽,死了便死了吧,”蘇蘅搖頭:“不勞你掛心。”
“可……如果你執意要嫁給唐允,唐允會死呢?”
蘇蘅回頭看他:“你少在我跟前危言聳聽,你是想說我是禍害嗎,嫁給誰便要害死誰?如果真是那樣,你就不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