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司琴一邊幫蘇蘅磨墨,一邊心神不屬:“我剛剛聽人說,姑爺又過來了,小姐真的不見一見嗎?”
蘇蘅手上頓了一頓:“說好不提他了的……還有,你們也該試著改口了……我跟薛牧青遲早都是要和離的,再‘姑爺’‘姑爺’的叫,萬一以後改不過來怎麽辦?”
“小姐這是心意已決了?”司琴輕聲一歎:“真的不再考慮考慮?我聽人……說起,說那事情是個意外。”
“事已至此,追究意外不意外的,沒什麽用,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又不是說上一句‘意外’,好像事情便可以裝作沒發生似的。”蘇蘅搖頭,第一次是意外,那麽以後呢?她一旦鬆了口允了薛牧青納妾,那麽以後薛牧青和夏初晴再發生什麽,都是順理成章的……畢竟,可是有個“名分”在那裏,薛牧青口上說著隻是給夏初晴一個“名分”以後那樣的事不會發生……可這種話哪裏信得?蘇蘅又不是什麽事都不知的……京城那麽大,類似的事又不是沒發生過――何況,她可是親眼看到三年後,夏初晴和薛牧青連孩子都有了的,她如何還能相信薛牧青。
名分都有了,他倆要是再有什麽,也是名正言順,那時候蘇蘅再說什麽,都是理虧了――當然,若是能夠和離,管他們發生什麽,都和蘇蘅無關了。
蘇蘅可沒那心思跟他們糾纏不清,沒得失了自己身份。
蘇蘅看了司琴一眼:“司琴你之前出去……見到誰了?”
“是姑爺身邊的玉書,”司琴輕聲答道,似乎一時之間也難改口:“因著小姐不肯去見姑爺,玉書便托人來尋奴婢,也不知道是他的意思還是姑爺的意思……先前傳話的人說的不清不楚的,我以為是莊子上或者是鋪子裏的人來對賬,便打算去把人帶過來,誰知卻是他――”
“小姐放心,”司琴發誓道:“奴婢絕對不會在這時候給小姐添亂。”
“我知道,”蘇蘅當然信她,隻是想起李玉書這奴仆,不免又有些膈應,要知道,“當初”她可是把他全家都賣掉了的,結果一朝醒來,礙眼的人還在……
隨後蘇蘅突然想起,司琴而今已經十九了……蘇蘅有些愧疚也有些擔憂:“我先前可曾跟你提起過你的婚事?”
司琴麵上稍稍露出羞意,蘇蘅手一抖,墨汁落在宣紙上,一幅畫便這麽毀了:“我先前不會是把你許給李玉書了吧?”
司琴好奇地看了蘇蘅一眼:“小姐怎麽突然提起這事了?”說著伸手接過蘇蘅手上的筆放到筆洗中,又拿濕帕子給蘇蘅淨了手。
“我怎麽這麽糊塗!”蘇蘅懊惱不已:“我怎麽會想到把你配給這樣的――”
司琴不明所以:“小姐這是怎麽了?奴婢是小姐身邊的人,玉書是姑爺身邊人,我跟他成親本就理所當然――”
“哪裏就理所當然了!”蘇蘅還是不肯原諒自己:“他哪裏配得上你!”
司琴笑了笑:“小姐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丫鬟,他是小廝,成婚後還在府中,還能幫著小姐做事,倒也是再適合不過的。”
“哪裏適合了?”蘇蘅搖頭:“司琴,你不用委屈自己。”
“沒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司琴溫和地笑:“這婚事是奴婢自己選的,先前小姐問起過奴婢,隻是奴婢自己不願意離開小姐身邊――何況,婚後奴婢能幫小姐的也更多些,畢竟有些事,婦人更適宜拋頭露麵。”
蘇蘅有些遲疑:“司琴你對李玉書……是什麽樣的心思?”
司琴想了想:“並無所謂什麽心思……隻是剛好他最合適罷了。”
“那而今不合適了呢?”蘇蘅有些不安:“司琴,我跟你說句實話,我跟薛牧青,那是絕對過不下去了的,遲早都是要和離的,如果我們和離了,你跟李玉書的事怎麽辦?”嫁了李玉書,司琴便是李家的人――也即薛家的下人,到時候她想帶走司琴,雖然說能夠帶走,可是畢竟也有些麻煩。
司琴沉默了一會:“無所謂,反正之前這事也隻是說說而已,還沒定下來,奴婢聽小姐的。小姐去哪兒,奴婢是定要跟著的……如果小姐和姑爺和離了,奴婢再在新姑爺身邊尋個合適的人便罷。”她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蘇蘅再嫁的人會身份低的樣子。
蘇蘅覺得有些頭疼:“司琴你別盯著小廝,想想外邊的好人家……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給你們放籍的。”
司琴皺了皺眉頭:“奴婢知道小姐的好意,隻是嫁了外邊的人,奴婢不放心小姐,奴婢就是想在小姐身邊呆著,幫小姐做事――小姐你可是嫌了奴婢了?”
“怎麽會――”蘇蘅連忙搖頭:“隻是就算嫁了外邊的人司琴你還是可以時常回來看我啊,何必非要守在我身邊。”蘇蘅覺得司琴該為她自己想想。
“奴婢舍不得小姐,”司琴笑了笑:“奴婢自小跟著小姐,乍然讓奴婢離了小姐,奴婢怕是會無所適從的。小姐可是嫌棄了奴婢了?”
她怎麽會嫌棄司琴呢,蘇蘅搖了搖頭,沉默下來,許久方才歎道:“下次李玉書再來尋你……你便和他說清楚斷了往來吧。”無論如何,司琴不能再跟李玉書有任何的關係了,順道的,蘇蘅自己和薛家,也該斷了往來。
司琴倒是沒什麽猶豫:“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的。”
蘇蘅見她應了,稍稍安心,又想起了司棋:“對了,我近來頭緒亂糟糟的,許多事情想不起來……司棋可說了人家?”
“司棋之前小姐把她說給了鋪子掌櫃的兒子,小姐先前說了,等他們成婚,小姐便放了他們一家的奴籍,”司琴麵色柔和,不帶一絲別樣的情xù:“他們日子能過好的。”
主仆一場,既然已經給司棋找了人家,蘇蘅也不至於因為自己對司棋的芥蒂便毀了司棋姻緣,點了點頭――畢竟司棋也跟了她那麽多年,最後給司棋留點體麵出嫁,也算是全了主仆情分了。
隻希望……這一次司棋可別又走了岔路。
“對了,”司琴想起一件事來:“奴婢和司棋年紀都大了,醉墨和醉韻最多也還能留上個兩三年,小姐你看是不是先找好幾個小丫鬟,慢慢調理幾年,到時候等煮雪掃紅上來了,也好有人幫襯?”
丫鬟啊……
蘇蘅有些怔忪,莫名想起了那十幾個跟著自己一道葬身江腹的丫鬟,不免有些低落:“罷了,暫時便先這麽用著吧……”那些人因她而死,而今她也不想再找些新人來取代她們――雖然,蘇蘅根本分不清她們到底算是新人還是舊人。
將有關薛家的一qiē都拋諸腦後,蘇蘅回娘家住了小半月倒也是過得悠閑,雖然偶爾問起事情的進展,蘇會那邊隻是說要等等,至於要等多久,卻沒個準數,蘇蘅心內焦急,和離的事一日不定下來,她便不能徹底安心――隻是問起緣由,蘇會他們都不肯說為何要等、要等什麽。
從許家回蘇家,蘇蘅感覺外邊似乎有些熱鬧,馬車似乎也停下無法前行,便問向媽媽:“外邊怎麽了?近日附近並無誰家要宴客啊。”
向媽媽下去查看了一番,回來時麵色蒼白:“小姐,是姑爺。”
蘇蘅輕蹙眉頭,掀開簾子一角往外探去,見蘇家正門外圍了許多人,知道跟薛牧青有關,不免心下有些厭煩,也不肯過去,隻是吩咐道:“我們往後門那邊去吧。”
回到了蘭院,蘇蘅便把人打發出去探聽消息。
不多時,便得知了薛牧青這是在扮一出“負荊請罪”的戲碼。
蘇蘅摔了一套杯子:“簡直是卑鄙無恥!”
薛牧青納不納妾和不和離,說白了隻不過是小事罷了,而今薛牧青鬧出這麽一出――要不了多久,其他人便都知道是她蘇蘅容不得人!
何況夏初晴又是那樣的身份,還跟薛牧青有了首尾――說蘇蘅沒有容人的雅量還是輕的,隻怕還要指責蘇蘅惡毒、對恩人恩將仇報、逼著人去死!
蘇蘅覺得,她大概是高估了薛牧青的品格了――
蘇蘅想了想,招呼司琴過來,耳語了一番,打算讓她出去把自己要和薛牧青和離給夏初晴讓位的說法傳揚出去――他薛牧青不是打算讓別人知道她蘇蘅不能容人,那她偏要讓別人知道她“大度”,直接就讓賢了,到時候,別人便都知道,薛牧青為了那樣一個的女子,逼迫元配和離――寵妾滅妻,從來就不是什麽好名聲。
要知道,蘇蘅與薛牧青那可是禦賜的姻緣,蘇蘅相信,一旦她與薛牧青和離……薛牧青的仕途隻怕也差不多到頭了。
屆時,有的是彈劾他的人,就算他這一次再搭上陸家……在當今陛xià在位的時候,薛牧青都不可能有大的建樹,畢竟,薛牧青打了陛xià的臉。
蘇蘅並不愧疚,是薛牧青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她不義了。
誰知道,司琴出去了一會,便折轉回來――薛牧青被蘇會請進了府中。
蘇蘅皺眉,想了想,還是去了蘇會的書房。
到那邊的時候,薛牧青似乎已經與蘇會商議完了,蘇蘅眼見他一臉釋然的表情,心中便不由得一沉。
來不及質問,蘇會已經命人喚她進去了。
其實,蘇蘅已經料到了結局,卻還是有一分期待。
蘇會打量了她好半晌,才開口道:“阿蘅,你跟他回去吧。”
“為何?”蘇蘅抬頭看蘇會:“祖父,你先前明明答應了我的――”
蘇會一臉的無奈:“然而凡事總有個變數。”
頓了頓,蘇會又道:“那事情……說到底隻是意外罷了,孫女婿承諾了……以後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蘇蘅麵帶嘲諷:“那麽祖父你就信了他嗎?”
蘇會沉默了良久:“阿蘅,我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蘇蘅有些傷心:“為了我好便要我受這樣的委屈?”從小到大,她一貫聽蘇會的話,可是之前她聽蘇會的話跟薛牧青好好過,結果呢?薛牧青害死了蘇會!
蘇蘅低頭:“我原以為,我們這樣的人家,可以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怎麽說的……”
“我們並沒有要犧牲你保全家族名聲的意思,”蘇會搖頭,看了看蘇蘅,欲言又止,終究隻是歎了口氣:“阿蘅,別人怎麽看怎麽說,我們可以不理會……隻是你……我們想保全的自始至終都是你而已。”
“祖父,你是知道我的,我並不介意這些。”如果她在意所謂的名聲,早把自己累死了。
“孫女婿承諾說,就算納了那女子,也隻是給她個名分而已,而且那人還是住在薛家老宅,孫女婿承諾了以後不會在那邊過夜,並且說服那人等她想通了,可以放妾,”蘇會沒有回答蘇蘅之前的話,隻是歎道:“阿蘅,祖父看得出,孫女婿待你,是上了心的。”
“他這樣說,祖父你便信了嗎?”蘇蘅很想說,薛牧青都是騙人的,她想告sù蘇會,薛牧青的承諾他根本做不到,想把幾年後薛牧青和夏初晴連孩子都生了的事說出來,然而頓了頓,隻是有些悲涼:“他裝模作樣做出一副情深的樣子,祖父你便信了他……便要委屈自己的孫女受人這般作踐?”
蘇會歎氣:“你何必把人把事想得那般糟糕……就算他一時有錯……你也總該念著你們這半年的夫妻之情。”
可她不記得那所謂的“夫妻之情”!蘇蘅看著蘇會,嘴上卻道:“就算我記得過去半年的事……這種事情,又如何能夠原諒!”
“跟他回去吧,”蘇會再度勸說道:“至於和離的事……你暫且不要再提了……你等我們想辦法……”
蘇會頓了頓,終究是沒有繼續跟蘇蘅解釋。
“想什麽辦法,和離不是很簡單的事嗎?就算要顧及陛xià的想法,可有皇後在,皇後總能為我們說情,”她之前和薛牧青和離,不也是達成了嗎,為什麽在自家人這裏,卻這麽難?蘇蘅不解:“祖父你說‘暫且’,這個‘暫且’到底是多久,你總該給我個準數?”
蘇會卻不願意回應,隻是重複道:“阿蘅,你先回去吧。”
“回去?”蘇蘅滿心的悲憤:“祖父你讓我回去哪裏?”
她看著蘇會:“祖父你信他,我卻是不信的。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們看到他原形畢露的。”
“是不是非要看到他不是良配,”蘇蘅抬頭問道:“你們才肯鬆口?”可是其實蘇蘅也知道很難――之前……三年後,她都已經那般模樣了,蘇會卻還是勸她跟薛牧青“好好過”。
如此虛偽且無恥之人!偏偏不知怎的,唬住了她的家人――
見鬼了的“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