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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著清風朗月一路過去.隨著距離的拉近.帛清適把江炎看得更為真切了一些.見他原是在對著月華斂目細看手裏擒著的玉環.
這玉環通身象牙色.溶溶的質地對著夜月的映扯而宛若生波、脫似貯著一汪活著的水.自是成色上好、石材絕佳.又因了光影的逶迤流轉而隱約可見其玉身上鐫著的龍鳳圖騰.且中間鏤空處以五彩絲絛穗子挽吉祥結長長的垂了下來.
這玉環帛清認得.就是不日前江炎不慎掉在自己房中、後自己又順水推舟還給他的那一枚.現下夜深人靜見他這麽擒在手裏湊在眼前細看.神情極專注、目色也未為不肅穆.這般感覺儼然是在獨自追思著一段什麽樣的、遙不可及又似乎就在那裏觸手便可以夠到的往事.幾點惆悵、幾點奈何、幾絲悲傷、幾絲自嘲……終歸是澱著心事、存著故事的.
帛清心頭一動.側了側身偏了目光.握拳抵唇微微咳嗽了兩聲.
正專注賞看玉環的江炎兀一聞了人聲.雙肩明顯打了個極快的顫.並著回過了神.他很快平複了猝不及防的一嚇.從容且順勢的把手中的玉環收入袖口.方回身掉首.對帛清投了溫溫目光一笑:“王爺回來了.”心下不慌不亂.安然依舊.
眼見江炎這個樣子.帛清心底登地就貼著滑過去了一抹不適、還有些悵然.
自打玉環這事兒被帛清知曉了後.他在心裏便對江炎存了或多或少的那麽一層薄紗.不能說是隔閡.但這薄紗遮在他們這原本知音識性、默契天成的二人之間.還是做做弄弄的叫帛清多少不適.時不時輕一揪心.無法再當作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他是尊重江炎的.這玉環明顯存了故事.既然管家有心隱瞞.帛清原本是不打算啟口逼問他.但帛清心裏擱不住事兒.特別是對他極重極珍視的人.他就更是擱不住事兒了.眼下又見江炎趁著無人而獨自默看玉環.帛清心頭登地就起了一脈衝動.這一刻他不願再被心下裏那些情態作弄.也不願與江炎之間生了什麽介懷.趁著頭腦發熱的這個空子.皺眉側目:“這玉環.到底有什麽故事.”啟言直截了當.他單刀直入.
怎麽說都是已擱置了一段時間的舊事兒了.帛清這會子偏又提出來.江炎知道這是因他其實一直就沒有不放在心上過.但自己卻注定還是會令王爺失望:“不曾有什麽故事.”江炎微定定心.須臾後斂眉一笑.順勢雲淡風輕的將單手負後.又一頷首玩笑道.“這不是王爺賞給江炎的麽.什麽故事的話.這得問王爺啊.”語盡一陣笑出了聲.聽來當真是沒有一絲一毫鬧心、擾心的厚重感.似乎當真是帛清多心的當了真的樣子.
但帛清知道不是這樣.他十分無奈的搖了搖頭:“既如此.那大管家你一個人大晚上、大半夜的.卻在這小亭子裏對著月光賞這玉件賞得好生仔細.又是為了什麽.”自然無心戳江炎心裏可能有著的痛處.帛清接口接的順勢而已.“又或者是對月睹物思什麽人.”心下裏起了念頭.權且猜度著.也就這麽言出來了.
“嘖.”江炎勾唇.唇角那絲兒掛著的笑意愈盛.“我這不是對月思人.正思念王爺了麽.”心境沒有因為帛清的突然問詢而起什麽大變化.隻在一瞬有了一些微小的波瀾.但被江炎不動聲色的壓了下去.聽來有意偏離話題.就口吐露的戲謔愈濃.
帛清心裏頭有些泛酸.看定江炎.口頭即而跟著起了佯裝譏誚的話:“管家跟本王的關係可真好.這才短短多半日的光景不見.就到了心覺想念、非對月睹物而不得排遣的地步了.”眉心一挑.近於了執念的追根究底兒.
“那是.”江炎極快的接了口去.亦是挑眉直愣愣又含笑帶浮的轉轉接了句.“自打王爺一早進宮.江炎這一天可都跟著捏著把汗懸著顆心.就怕王爺像上次一樣.請罪沒請成的.倒又添了一身的傷血淋淋的暈回來.”
“……”帛清一時啞然.被江炎搬出的這麽一出給作弄的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好.
麵著帛清這副先呆後木再無奈的悵然神色.江炎朗聲大笑.邊笑著搖首.轉身重往石幾前走幾步.掀袍子落座了去.方才那話.他原是在開玩笑的.所指的就是當初帛清去鳳儀宮給澹台皇後請罪、結果反又惹毛了自己的父皇最終受了板子血淋淋回來的那遭……這一出出的江炎可是都記著呢.也算是拿住了帛清的短.每在打起嘴仗的時候就多了個戲謔的小由頭.
而江炎有著好興致打趣.帛清的心境難得同他沒默契的並不在戲謔上麵.江炎任何一句順勢如斯的調侃.在帛清看來全部都是對先前關乎“玉環”這個話題有心有意的轉移.
待江炎坐定身子抬目有意無意的瞧了眼帛清的時候.心頭跟著堵了一堵.麵上將收未收的笑一點點變得僵硬、後又一點點後知後覺的慢慢消失.他眉心卻皺起來.
他見帛清沒動身子.依舊隻身立在方才的地方絲縷都沒有離開.而那一張刀裁斧琢的精致的俊麵卻蒙了些微的黯然.又不知道是不是夜光昏惑的緣故而有煢色浮動.顯然帛清並沒有因了江炎的打趣而心境釋然.他凝目與江炎些微存疑的目光直視在一起.啟口沉沉.極無奈而中傷:“五年了.你還是不肯相信本王.”即便表麵上再怎樣謙和知意的義重、即便素日裏滴滴點點的靈犀在心.終究還是沒有到了敢將心事全盤端出、全無顧慮的地步.那麽那自以為的靈犀一點、默契在心.又是否全部都隻是自以為呢.帛清忽地覺得自己有些嘲諷、有些悲涼.甫勾唇掛了絲自嘲輕笑.“很多時候本王都在想.是不是你在我心裏的位置.遠比我在你心裏的位置要重要的多.”
有風盈袖.撩撥的疏袍碩碩跟著吹鼓起來.人便顯得被這曳曳飛揚的衣袂牽著、引著.著實單薄了.
帛清最後那句吐口委實應景.但也是他於這一個無意識中言出的真心話.
他委實是有這層心念的.且每一閑暇便大抵都會想.卻沒有一次想得明白過.
因這氣場的相投、以及那份脾氣的相合.帛清把江炎引入了榮錦王府.自那後交付於管家江炎無比的信賴.以及給予他對府內諸事可以先斬後奏、便宜行事之權.
帛清太倚靠江炎.太依賴他.無論是心中關乎寂寞的慰藉、還是外界履行起來需要一再小心的關乎榮錦王府的對外私事.帛清基本都會同江炎商榷.後逐一安排下去.久而久之.他對江炎已形成一種依賴了.
這蕭條世間裏的任何一個人死了.包括楚皇帛睿.帛清興許都可以極快的調整好淩亂的一懷散思、難過傷心一陣子以後.也就漸漸變得淡了.而若江炎死了.帛清會出家.因為那是注定一生一世都會深深沉淪、自拔不出.即使身邊還有極珍視敬重的父皇陪著伴著.帛清也注定不能平複失了管家的痛楚.那傷深入骨髓、根深蒂固.
這麽多說來其實也就一句話.隻要有江炎在、隻要江炎還在.那這世上任何坎坷艱辛、風淒雨疾都打不倒帛清;而但有一日江炎不在了.帛清則也就跟著抽離了氣血、透體了魂魄.就此雖生卻猶死.整個榮錦王府也就會在潛移默化間跟著就成為了江炎的陪葬.
江炎與帛睿都是帛清放在心裏極重的人.但很奇怪的.若要他擇一個誰輕誰重的選擇.似乎還是江炎最重要.
不過二者是不同的感情.這感情其實不衝突.也因了本質的差異性而跟著有了不同的自處.譬如.帛清可以為江炎去死;卻可以為父皇活著……
死多簡單.而活著才難.但因為有江炎.若江炎不再了.帛清會活的近乎苟延殘喘.所以他寧願死.也委實是就解脫了.
江炎被帛清那話撩撥的心裏發澀.雙目也跟著有些發澀.皺眉抬目:“王爺說的這是什麽話.”跟著起身走到帛清身邊.“王爺心裏江炎有多重要.在江炎心裏便比那樣的重要更多一層的重要.”口吻是肅穆的.字字句句認真的似乎能刻進骨子裏、摻在血液裏.
血液……
兀地一下.帛清腦海深處騰地就浮出了這麽個詞.似乎身體裏某處的共鳴被撞開了.這一瞬劇烈的心悸感作弄的帛清一陣陣的喘不過氣來.莫名其妙.
江炎垂目一歎.再啟口時已是展顏:“有些事情不是江炎刻意瞞著王爺不說.隻是還沒有到那個可以說出來、順利說出來的時機.”他頷首.對帛清並肩一步做了個禮.旋而起身抬手覆住了帛清的一段小臂.定神極正色.“王爺現下.就不要再問了好不好.”又極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