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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炎進了東廂房去.見帛清已經起了身子.落座一道淡煙水墨屏風之前.抬手拈了果木小勺舀了茶葉倒入翡翠小壺.
聞了足步聲.帛清不消抬頭便感覺出了來人是江炎.依舊自顧自的繼續著手頭的動作不曾看他:“來的正好.快去幫本王傳個話.或者勞大管家你親自走一趟也行.取熱水進來.本王要泡茶.”
江炎兩眉抽了一抽.也不再往裏走.就這麽倚著門邊兒抱臂而立:“王爺.你倒是有了這等好興致……前一刻還那麽哀哀淒淒的感慨什麽親情涼薄.現下便又恢複了如此好的情調.想一出是一出的泡起了茶來.”也是無奈.卻在此刻心思兜轉.思量著看來楚皇這一遭來的十分有必要.王爺現下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果然是解鈴還須係鈴人.帛清心底鬱結難消說白了就是因為帛睿那一日的決絕.現下父皇親自來榮錦王府看了他.父子之間那一時的隔閡自然就消解了許多去.他們之間這父子情本就親厚.豈能因了一時之氣就真的瓦解煙消.
“哪兒來這麽多廢話.你去還是不去.”帛清同江炎之間隨性慣了.順嘴便玩味了句.
江炎抬步行進來:“可喝茶容易傷胃.王爺你現下這身子還委實虛弱.進食本就少.胃口擔待得了濃茶刺激.”
“怎麽你今兒跟我父皇說話一個調子.”帛清抬首打斷他.“我就飲口清茶你們都著緊成這樣.不去算了.支使不動你.本王自己喊人去添熱水總行了吧.”無奈的搖搖頭.便起身往窗邊走.
“王爺你真是多此一舉.不對著門窗喊人他們就聽不見麽.”江炎繼續無奈.不知道哪兒來的好興致同帛清饒舌.
帛清止了行步的動作.身上也是疼的打緊.幹脆回身撐著桌麵順口又道:“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去去……”江炎堵住他的話.見他止聲.便白他一眼.“行了吧.”
“行了.”帛清沒禁住一個好笑.心滿意足的落身下去繼續擺弄茶具.
江炎扭頭衝著門口喊了婢子進來.囑咐她去燒了熱水送來為王爺泡茶.順勢又命她告知小廚房備一道雞蛋羹給王爺用.
這時又一婢女端了溫好的藥湯進來.江炎接過在手.將她二人退下去.
帛清抬頭掃了眼:“放那兒便好.你也早些去休息吧.昨個至今陪著我照顧了這樣久.回頭莫再把你的身子也累了垮.”誠是關切.
江炎聳聳肩:“我身體好的很.誠不需要王爺記掛.”說罷掃他一眼.“王爺現下還是顧好自己的身子.旁的事兒都別去想.”邊將藥碗往帛清前一遞.“把藥喝了.我這就走了.”
帛清忽覺這江炎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心煩.頗為不耐的端起藥碗憋一口氣將藥湯一飲而盡:“行了.現在可放心.”
江炎沒說什麽.收拾好了藥碗頷了頷首兀自離開.
帛清覺得身子還是有些發虛.越到晌午過後、黃昏將近的這段時間便越是難耐.背後的杖傷雖然已經擦了藥.但畢竟才隻過了一日.淤血不能全退、腫痕也不得全消.他每一牽動身子都覺的著實疼痛.便不敢再多動.一時幹脆倚著小桌麵兒邊等婢女送進熱水沏茶、邊百無聊眼的四下轉目看屋內的物什.
忽地被地上一抹亮色吸引了視線.帛清一個好奇.凝神定目細細去看.見那臨著門邊兒一段距離的地方赫然躺一塊兒白玉環.
想來是江炎方才走時不慎掉了的吧.
帛清這麽想著.小心的起了身子一步步行至門邊.彎腰撿起那玉環.拈在手裏翻了一下.湊近了去看.
玉環下懸墜了長長的五彩絲絛穗子、挽了吉祥結.通身象牙色的玉餅、右側邊緣處泛著少許溶溶淺褐色.是扁平的滿月形態.中通鏤空.玉身上刻畫著一龍一鳳起舞翩然的紋絡……這時帛清心口兀地一撼.
父皇走時門邊誠然是沒有這玉環的;後兩個婢子離開時雖沒注意.但這玉環如此藏不住的顯眼.若是掉了.他不會沒有發覺.江炎離開時也不可能沒有發覺;那這玉環決計是江炎身上的物件這是沒有疑問的.
隻是江炎乃是區區一個王府管家.若是佩戴普通玉環也就罷了.這玉身上竟刻繪著一龍一鳳就……龍鳳乃是皇家獨有的象征.特別是龍.那是天子的象征.莫說江炎.即便是他一個親王都斷不能佩龍飾龍.那麽此等物件隻能是皇上的東西.皇上的東西又怎麽就到了江炎的手裏.
帛清霍地一下忽覺頭腦發懵發空.江炎是他的管家.更是他的兄弟.他所深深信賴的人……信人不疑疑人不用.這麽些年來他從不曾深問起江炎是何等樣的身世.他在遇到自己之前究竟都經曆了些什麽、有著怎樣複雜糾葛的過往.這些都是帛清所不知道的.
他向門外探首抬目.江炎儼然已經走遠.
這件事情……還是應該向他問個明白.至少該支會一聲.
帛清如是想著.握著白玉環的手指漸使力道.心念漸橫.
他與江炎之間.從來不需要無謂的去動腦子、使心思.隔閡就是在看似平淡的每一次小糾結間日益加深、到了最終已成深壑難以跨越.他與江炎不可以有這樣的一天.也不會有這樣的一天.
懷著不知是錯愕還是隱憂的心境.帛清抬步出了廂房正門.往江炎所住的西廂小屋一路走去.
晌午過後.陽光慵慵的略顯刺灼.還好榮錦王府的長廊可貫通各處廂房.大抵是不需要在日頭底下行太久的.
至了西處院落那邊兒.帛清在江炎房門口止步.抬袖往前額遮了一遮那豔陽.抬目前凝.見廂房的門並沒有閉合.便穩了穩心.將那玉環往袖子裏收好.方重抬步一路進去.
江炎正專注的往一香爐裏添置香片.並沒有察覺到帛清的到來.
帛清抬指微曲.才欲輕扣一扣門板.忽地聽到背對著他的江炎突然啟口朗吟:“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驀地一下.莫名的.帛清心下一動:“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啟口接過.很不走心.
江炎手中擒著的香餅驟地具數跌入爐中.他身子一定.錚然轉身.
一層光波平鋪在他有些慌亂的麵孔上.但那慌亂很快不見.俊逸眉眼被溶光襯托的像是鍍了一層金:“王爺來了.”一詫又穩.
這一瞬帛清竟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隻把心思全全然撲在了方才江炎所吟那兩句詩上:“你怎麽會吟出這樣兩句詩.”這句詩原沒有什麽問題.帛清之所以驚震.是因方才江炎口中所吟的那兩句.乃是他方才立在門外時心中忽地靈光一閃.落在心裏、未吟出口的.何等就有如此巧合.轉身就被江炎吟的字句分毫不差.莫非他二人之間當真是有“他心通”.
江炎並不能知帛清心下所想.其實他心裏亦起了一層訝然.一時有些發木:“我也不知道.順口就吟了出來.”如是不走心.
當真是這等樣的巧合.叫他二人連所思所想都能碰到了一處去.帛清心中驚震更甚.隻覺這事兒當真是越來越離奇詭異的很.他不得不壓製住一通亂想胡思.握拳抵唇咳嗽一聲.佯作鎮定:“倒是跟我心中忽起的一念吻合了.方才臨著你房門邊兒.我心中忽起靈光一閃.才要吟出那詩.不想就先聽到你吟了同樣的句子.”
江炎好容易收斂住的麵目情態在甫聞這話時.明顯全全然沒了維係:“我也是……”他心裏騰地一震.這事兒太過巧合.巧合到叫人害怕.他眉心忽皺.目色惶惑又略怵.“我原是順口順心.莫名就吟了出來.才要吟那其後兩句.就聽王爺忽地對出了後麵的句子.竟是與我心中所想、口中欲吟的那兩句詩一個字都分毫不差……”
帛清再震.
分明是明媚灼熱的朗春.分明那豔陽因了晌午才過的緣故而正毒辣著.但帛清與江炎在這一刻還是生生出了一身的淋漓冷汗.隻覺得脊梁骨一陣發瘮.
可一轉念.二人又忽地覺得實沒了怎樣的嚇人唬人.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上不能解之事之幾多.更況且他二人從相遇到相識.再到一步步的走至時今.原就有著許多儼如故人歸來、老友重聚的一通默契牽引.偶有心念情念的撞在一處.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好吧.雖然這麽解釋委實牽強的很.不過再拿另一件事兒放在眼下對比.誰又能解釋清楚帛清為何就那麽無端的恨毒了皇後、恨毒了澹台.沒有解釋.無從解釋.根本就不能解釋.
江炎頷首定定亂神.與帛清很默契的岔開了這詭異的話題:“王爺怎麽過來了.”後覺帛清有傷在身該是能不動便不動的.加之天氣又熱.他委實不會是一時得閑就起了心思往自己這裏趕.“是有什麽事情.”念及此.免不得就緊張了起來.
帛清亦收心回神.抬步進了屋子.回身將房門反手關好.複很隨心的擇了個位置小心落座:“你猜呢.”
房內的光線伴隨“吱呀”一聲房門閉合而瞬間就被阻在了門外.大片視野登地昏惑.
又聞這句.江炎眉心抽了一抽.帛清又是關門又是故弄玄虛的一通舉動.搞得他嗅到了些許緊張的味道.偏不能解其意.幾步過來與帛清麵對麵落座.凝目與他直視一處.壓低語氣、口吻肅穆:“是皇上那邊突然下了什麽旨意.”這些日子他心裏最怕的就是楚皇突然立儲.他一直都想提醒帛清.前朝的動向他不是不知道.朝臣們幾次上疏要楚皇早定太子.嫡長子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占據著身份、長幼排序的優勢.加之母後又是世家之一、根基深厚的澹台;帛清雖得楚皇寵愛、雖亦有支持者.與皇長子抗衡起來到底還是吃力了些.又怎能夠不加以小心籌謀、謹慎行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