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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兒原也沒多想什麽.畢竟正如遼王妃所言那般.自己這身份已是“今時不同往昔”了.即便這澹台王妃對帛逸一心記掛自己這茬子事兒心存怨念.因顧及著“準太子妃”這層身份.想也是不大敢對她不敬的.
況且臨別時看澹台王妃的神情舉止皆是含殤.似乎當真是有極重要的事兒藏在心底不好言出.殊兒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帛逸.她也委實擔心帛逸可別是有了什麽事兒.
如此.一懷念頭變得有些散漫.殊兒回府之後就這樣心不在焉的過了一夜.待次日天明.又挨到正午時分.便按著與遼王妃昨個的約定.準時來了舊地等候.
這個時候長街之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正值熙攘.殊兒不由簇了黛眉隱隱思量.心道遼王妃為何約自己就在這大街上碰麵.而不是擇一茶樓雅間避開這重喧囂.
正思量著.已遠遠兒瞧見了一襲青羅裙的澹台王妃往這邊兒走.倒也很是準時.
殊兒心念一動.亦邁步迎著她一路走過去.
一來二去間兩人已經相隔咫尺.相視一眼後.又都不約而同的定住了步子.
到底澹台嫵兒現下乃是遼王妃.而殊兒還是平民.身份擺在那裏.怎麽都該顧全這禮儀的.念及此.她扯了一痕碧波淺笑出來.才想對著遼王妃欠身施禮.卻兀地被驚了一下.
原本喜怒具無的女子在這一刻忽沉了一張臉.那向著殊兒凝過來的目光凜冽又森冷的可以凍住滿池的春水:“果然是一副美人胚子.生就的嬌滴滴的傾國傾城麵貌.”勾唇一哂.嫵兒情態流轉的極快.不陰不陽的語調忽地一下轉為發狠的逼仄.這幻似是從牙關裏擠出的句子.“你怎麽還不死啊.你去死吧……”
幽幽的像一陣風兒衝著麵門吹刮著撩撥過來.殊兒一時不解其中意思.整個人條件反射的直勾勾定在當地.
一抹寒風並著白色霧影於這一刻在眼前滕然閃現.殊兒眼睜睜看著澹台嫵兒自皂袖裏抽出一柄貼身帶著的短刀.見她在自己眼前笑顏忽綻.綻成一朵和風滴血的罌粟.幾乎是在同時.這刀鋒眼見就被她擒在手裏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倒是奇詭.若論道起來.澹台嫵兒使了刀子刺入也怎麽都該是刺向殊兒才對.她不可能不恨殊兒.現下卻為何自尋短見如此想不開的要死在殊兒眼前.
隻是這時機委實緊迫.說是電光火石也沒有錯.連續的動作快到殊兒來不及多想.她眼見嫵兒如此.在這同時起了最本能的下意識.就在這下意識的驅使下忙抬手攔住王妃.邊去奪王妃手裏的刀.
殊兒素性善良.無論處在什麽立場、無論是何等樣的身份.她的本能會使她絕不允許自己眼睜睜的看著王妃去死.
“王妃……”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嘶啞的呼喚就此揚起.殊兒眉心糾葛成了結.
誰知這預料中的一場僵持不下並沒有呈現.看起來分明一心求死的澹台王妃忽地鬆開了握刀的手.麵上那一層鋪陳開的哀哀與森然之色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惶生怖、慌張發怯:“太子妃娘娘殺人啦.”她後退幾步.揚起極尖銳的一嗓子.
殊兒又一怔.在這一刻真可謂是換做了鋼鐵鑄就的身子.除了呆呆立著之外.半點都做不得其餘動作.
遼王妃幾近撕裂的一嗓子帶起的威力極大.在正值喧囂的長街之間和風傳遞.迂回撩撥的頃刻遍及了長街周匝每一處角落.至使殊兒徹底蒙了心神沒了思緒的.是她自轉角回廊之後看到帛逸剛好向這邊走過來……
不偏不倚、不多不少.信步遊街的帛逸在轉過回廊漫不經心投目賞景的這一刻.剛好就看到了殊兒手握短刀撲上去同自己王妃爭執的一幕.
有風兜轉.撩撥的心緒並烏發一齊翩飛.在短暫的愣怔過後.那些已經麻木了的神思也就隨著風勢的推移而漸次複蘇.
分明是遼王妃自己尋死.卻說是她要殺人;還有帛逸這個時候的剛好出現……殊兒心口一堵.巨大的不可驅散的宿命感登地一下籠罩在她頭頂方寸的天空.她是如此後知後覺.後知後覺著眼前一切一切無一不是在昭示著一個精準的陰謀.
“帛逸……”一聲緩念呢呢啟口.殊兒在解過嫵兒些許意圖的同時.心下裏最先湧起來的居然不是鄙夷和恨意.而是惶恐……這一幕爭執是擺在眼前的.是被帛逸給正正當當的撞在眼裏落進心裏去的.他會怎麽看待這件事.怎麽看待她.
分明以為已經了斷了同他之間所有可能的羈絆.但殊兒卻違逆不了自己一顆心最真誠的召喚.心告訴她.她還愛著帛逸.故而她十分的擔憂甚至恐懼帛逸會怎樣作想她、看待她.帛逸……可會無條件的拋開一切的給予她全部的信任.傾心一愛之後.再度傾心一信.
“我……”人一到了緊要關頭就總免不了緊張.一緊張就變得十分囁嚅.殊兒看著正一步步走過來.牽了王妃的手以眼神慰藉的帛逸.又由著下意識開始吐口著生澀的解釋:“我沒有.我沒有要殺人……沒要殺遼王妃.”她是真的慌了亂了也委實急了.這通語言沒有經過斟酌.就此零零散散的道了出來.蒙水的桃花眸打了波光看定著帛逸.
甫一聞了殊兒這囁嚅且斷續的解釋.又大半天都難把這來龍去脈說的囫圇.帛逸心裏忽起了有些違心的煩躁.這煩躁使他喪失了持著的理性.隻由著性子轉麵衝殊兒就是一句:“我都看到了你還要狡辯.”鼻息冷哼.那些積壓在心底裏無處擱置與無力排解的情愫.那夜遼王府裏殊兒無端的反悔與那個最終的決定.上官府一行他因她的絕情絕義而吃了閉門羹……在這一刻這些情景非止一端的一齊翻湧澎湃.帛逸根本就沒去想是不是殊兒握了刀要殺嫵兒.隻是單純借著堆到眼前的事態將這積壓成河的心緒借勢發泄出來.“你與我無緣.就見不得與我有緣的人是不是.”他又是一句.言這句話時目光沒有落在殊兒身上.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這席話帛逸是借著將悶鬱情緒給宣泄了痛快.然而字字句句對於殊兒來講卻都是不能承受之重.一股悲意充斥心扉.殊兒忽覺一股哀傷難以自持.下意識頷首垂眸.目光甫地一觸.瞧見自己手裏正握著刀.那是方才為攔住澹台嫵兒時死死奪過來的.然而眼下這一切在帛逸眼裏、在長街之上不明所以的圍觀人群眼裏.卻都成了她要殺死遼王妃的如山鐵證.
這是救人.還給救出孽來了麽……
殊兒突然一陣大笑.這笑顏比桃顏爛漫恣意.然而心底卻有如寒石一般冰冷無二.這一刻她深深明白自己跌入了澹台嫵兒早已鋪墊好的陷阱裏.且是.跳進黃河隻怕也是洗不清了……
但帛逸.帛逸是了解她的.卻又為何如此不信任她.如此聲息咄咄的給予她以質問.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什麽都可以認下.但帛逸……不得不承認.殊兒過不得他這一道坎兒.
偏生殊兒也是一個倔強的人.加之她此時並不能了解帛逸心下的那些委屈與暗恨.她不知道帛逸分明是在口不對心的借題發揮的宣泄鬱結.她隻一心認定了帛逸就是在懷疑她、在不信任她.
天風坦緩拂過長街.帶起由天邊漫溯來的一痕冷意.殊兒和風頷首.軟款的靈動眸色在這一瞬突忽變得恍若罩住一般:“對.”她揚了揚目.兀地含笑啟口.“是我.是我做的.”又一頓.一字一句自緊咬的銀牙間生生蹦出來.“我要殺了她.我不僅要殺了她……我還要殺了你.殺了這天下癡人說夢的所有癲狂者.”後續語氣陡然一揚.這一瞬竟已有如失了心.
帛逸一慌.
他方才確實是縱著性子任性了一回.但他又何曾當真認定了是殊兒要殺遼王妃.可笑.殊兒……怎麽可能會去殺遼王妃.會去為愛殺人.
其實若當真是殊兒做的.帛逸此刻反倒不會這般的苦心苦念.因為那至少證明殊兒是在乎自己的.她會為了自己吃醋.甚至為了自己亂了陣腳跑去殺死擋路的人……但他又十分清醒的明白著.殊兒不會這樣做.
自己本無意傷她.可話一出口便猶如一盆冷水潑在青石板上.又是端得能夠收回來:“殊兒.”帛逸定定一喚.抬手下意識的向著殊兒伸了過去.
但殊兒在這同時已經猛一轉身.就著濃烈如酒的萬頃心緒當頭罩頂.她抬步飛也似的向著與帛逸相悖的方向奔身離去.
帛逸這動作便僵僵的定格在了半空.心中一痛.接而這痛變得不再受控製.
“王爺……”嫵兒默看良久.見帛逸漸次聚攏了眉宇.心知他內心已陷入到了情念的泥沼裏.她也不知自己這小伎倆是否騙過了帛逸.但看他這個樣子.她依舊很是心疼.
帛逸回神.發著狠的一把甩開了纏著他臂彎的嫵兒.不曾去看她一眼.負手於後.徑自大步離了喧囂長街.
留得嫵兒一人立於當地.鬢絲飛揚、衣袂如舉.一雙眸色蕩滌著突忽的錯愕與深深的隱忍……好不空曠.好不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