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容原本情緒複雜,正沉浸在一種難言的悲戚中。誰知看見宋昭,那股子情緒轉眼就煙消雲散,隻剩下怒氣了。
“你,偷聽了?”
宋昭聳了聳肩,一躍跳了進來,這動作極嫻熟。
原來清容被太太等人迫害,昏迷不醒。浮翠孤立無援,餓著肚子抱著清容每日裏隻會哭。
誰承想,她們住的這處正挨著新宅的群房,接手了新宅的禦前護衛都住在那裏。一入夜,浮翠這邊哀哀淒淒哭的駭人,嚇得隔壁侍衛們以為鬧了鬼。宋昭成日無所事事,聽了這話大著膽子翻牆來看,這才知道了清容處境艱難。便悄悄請了大夫,熬了藥,又一日不落的送飯,這才把清容從鬼門關又撈了回來。
“我可沒有聽牆根兒的習慣,不過是來給你們送吃的,碰巧聽見了。”宋昭將手裏提著的食盒放在桌上,轉身拉了凳子湊到清容的床邊,好奇道:“你要不要同葉欽私奔?”
清容很不想搭理宋昭,可念在他救了自己兩次,她實在不能不知恩圖報,便是沒什麽力氣的搖了搖頭。
宋昭看戲一樣,見清容如此,不免幸災樂禍的說道:“不願意?”
清容斜睨了他一眼,“不知道。”
宋昭興致勃勃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意見?”
清容覺得宋昭對她的這樁私事有點熱心的過了頭,不免冷眼問他道:“你的意見很重要嗎?”
“重要,”宋昭說著,昂了昂頭,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非常重要。像你們這種被情情愛愛衝昏了頭腦的小姑娘、小公子,是很需要我這種有經驗的人來給你們當頭一棒的。”
清容漠然看著他不說話,宋昭微微一咳,繼續道:“你聽過奔者為妾麽?”
清容點了點頭。
宋昭慢悠悠道:“葉欽這個孩子聰明機靈,人品德行好,對人也好,是個很出眾的棟梁人才。作為忠義伯府的少爺,是很值得托付終身的。不過,你們兩人是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清容訝然,“你憑什麽這樣說?”
宋昭道:“葉欽在家中排行最小。被伯夫人、葉夫人寵大,上麵又有三個哥哥,所以是個處處都要爭個高低,愛出頭的個性。他自小就喜歡幫你,替你出頭,卻不代表他就鍾情於你。說來,他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毛頭小子而已,哪懂什麽生死相許的情。”
他說到這,不覺一停,見清容沒有要開口反駁意思,才又道:“忠義伯府雖是勳爵,但到底已是走下坡路的落魄貴族了。盡管葉大人頗有些建樹、很得聖寵,但振興門楣到底還是要落在葉欽幾兄弟的身上。如今大公子葉鈞是五皇子的人,依照京中之勢,他隻能把前途放在五皇子身上,目前不是很樂觀。而葉鐸、葉錚兩人又還沒爭出頭,葉欽作為少年狀元,得到了皇帝不一般的寵幸,對於忠義伯府,實在是難能可貴。”
清容混沌的腦子在宋昭細致的分析下,竟清醒了許多,“所以呢?”
“所以,十六歲的葉欽或許一時衝動,能為你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祿。可二十六歲的葉欽,卻必定會後悔。先不說貧賤夫妻百世哀,單說你折了他原本扶搖直上的一對翅膀,往後一生一世,你們兩人要如何麵對他心裏難言的怨和你心裏的愧?”宋昭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私奔這種事,總是對女子傷害最大。若換做我是他,絕不會帶你私奔。而是當日在禦前,縱使趙煜提及泠容,也必定要向皇帝言明一切,為你爭一個名分。說到底,在他心裏還是家族與他自己最重。”
清容心裏發涼,她是喜歡葉欽的,曾經想同他朝夕相對的那種喜歡,可她不得不正視宋昭說的這些。
宋昭又是一副幸災樂禍,嬉皮笑臉的樣子,道:“所以,你同葉欽兩人,注定是沒結果的。”
清容否認道:“你並不了解他。”
宋昭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到窗邊,淡然一笑,“我不必了解他我也知道,”他說著,又重新躍出窗子,微微停頓,道:“你生病被遷走的事,是你二姐悄悄告訴給葉欽的。”話罷,極快的翻牆去了。
浮翠經過葉欽和宋昭兩人的連番轟炸,已經是停機狀態,等宋昭走後,她才回不過神的問清容道:“姑娘,咱們該怎麽辦?”
清容垂目,看著被子上的錦簇花圖,半天才道:“把行李拿出來,我來收拾包袱。”
隔日清晨,沈府上下從一早便開始忙碌起來,清容隔著院子都能聽見群房嘈雜的聲音。
天蒙蒙亮,清容穿戴整齊的坐在堂屋裏,麵前的四方桌上放著幾個包袱。休息了一日,她勉強恢複了些許精神。
屋外響起極輕的敲門聲,浮翠開了門,葉欽一進門,瞧見清容桌上擺著的包袱、盒子等物,展眉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會跟我走的。”
清容表情淡淡的沒說話,浮翠轉身出去關上門,她才道:“你坐。”
葉欽有些摸不著頭腦,催促道:“時間不多了,有什麽話咱們路上說。”他說著去拿桌上的行李,瞧見手邊的盒子,笑道:“這盒子你還留著!”
清容道:“五歲那年摔了一跤,碰掉了牙,你讓人製了椰棗泥,香香甜甜的我吃了很久,吃完了也舍不得扔掉這盒子。你送我的東西,連盒子都是精心挑選過的。”
葉欽笑容微僵,“說這些做什麽,咱們走吧,行李也不必拿了,銀票盤纏是盡夠的。”
清容拉住葉欽的手臂,道:“欽表哥,我不打算同你走的。”
葉欽顯然大受打擊,緊緊的拉住清容的手,問道:“為什麽?”
“你可曾想過,你是備受皇上器重的新科狀元,咱們兩個這樣一走,伯府怎麽辦,姑媽怎麽辦?奔者為妾,就算往後有機會重回伯府,我也做不了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清容極冷靜的問他。
葉欽賭咒發誓的說道:“我不會再回伯府的,我寧可終身不娶也絕不委屈你。清容,咱們相處了這麽些年,你難道不信我嗎?我會好好待你的。”
清容又道:“你我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往後要如何度日呢?你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卻從此隻能明珠蒙塵了,你可曾想過每日要怎麽度過。”
葉欽清亮的眼睛有些迷茫了,卻仍舊堅持道:“每日你撫琴繡花,我習字作畫,春日裏觀柳踏青,夏日裏泛舟采蓮,秋日裏賞菊登高,冬日裏圍爐煮酒。人生這樣長,我們兩人一起做的事情可以有很多。”
“人生這樣長,不是一日兩日,也不是一年兩年,是往後的數十年。日子生計不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而是柴米油鹽。我們要去哪,以後要以何為生。若有兒女,兒女往後的人生又該如何呢?”清容說了這麽多,才驚覺世上如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這種,何止萬裏挑一,大約千年萬年,也才有那麽一個千古傳頌的《鳳求凰》,可最後司馬相如到底負了卓文君。
葉欽臉色變了,“我……我沒想這麽許多,我……我隻想長長久久的同你在一起。”
清容心裏也是壓抑難過,啞著嗓子道:“我也想長長久久的同你在一起,可是我們不能什麽都不想的就走。”
葉欽神色萎頓,頹然坐下來道:“你可想清楚了,今日你不同我走,我們……我們就再沒有來日了。我是決計不娶沈泠容的,這一生一世,我,我隻想同你一起好好的。清容,我隻喜歡你一個……我”葉欽說著,不免有些哽咽。
“我……也真的很喜歡表哥……從小到大都對我很好,誇我漂亮,總為我想,總為我撐腰,”清容說到這,想起往日的點滴,又忍不住落了淚,“我大約,再也遇不到像表哥這樣對我好的人了。但,我不能什麽都不想的跟你走。我不想折斷你的翅膀,讓你以後埋怨我。不如就此抱著這樣的回憶,我們都各自好好的過下去吧。”
葉欽也是激動的落了淚,“我不會,我才不會埋怨你!我會永遠待你如珠如寶。”
清容指著桌上的那些包袱、盒子,道:“這些都是你曾贈我的,我如數退還。往後歲月無涯,祝君安好,你……走吧。”
葉欽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清容背過身,再不肯看他一眼。
“清容……”
清容背後響起無聲的低泣,她挺著背,不肯回頭。
良久,一聲關門聲響起,她才頹然無力的跌坐在小凳上。
她美好又清純的小初戀,就這樣告終了,這不支持自由戀愛的萬惡封建社會啊!
清容正沉浸在無限悲愴中,窗外不合時宜的響起一聲竊笑,一把將沉浸在失戀悵惘中的清容給拽了回來。
又是該死的宋昭!
沒等宋昭開窗進來,外麵倏地響起一連串的腳步聲,聲音極重。
浮翠惶急的推門進來,道:“姑娘,不好了!太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