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內,喜兒緊緊的抱著自家主子,卻見蘇黎魅身體僵硬,目光空洞的坐在那裏。她見過主子發呆的樣子,卻沒有見過主子如此失魂落魄。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默不作聲,緊緊的抱著她。
北青的牢房關押的都是重犯,都在這地獄般的牢內關押了好幾十年,哀嚎聲不絕於耳。蘇黎魅這廂安靜,周圍的聲音更加清晰。喜兒抱著她的身體又緊了緊。
而蘇黎魅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眼神依舊沒有半分波動,時間久的讓喜兒以為她會在這裏呆呆的坐一夜,不說一句話。
半晌,蘇黎魅開口,“喜兒,你說這世間到底是誰在變?”聲音沙啞的不像話,如同破舊的齒輪。
喜兒沉默。她不知道改做什麽樣的回應,這個公主,她跟了多年,不知道她的過去,不了解她的心情。讓她如何回答?她咬了咬唇,將公主抱得更緊,仿佛這樣才能給她一點溫暖。讓她不那麽傷心。
蘇黎魅得不到回應,空洞的眨了眨眼睛,蟬翼般的睫毛輕輕落下,擋住了那毫無生氣的眼睛,這時好像她才是個有生氣的人,臉上緩緩露出悲戚,兩行清淚無聲的滑落。
她靠在牆角,再不言語,思緒卻飄到了很遠。
她和蘇瀛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比蘇瀛大五歲。他們的母後,是第一位王妃,隻因生蘇瀛難產,不久便離世。
那時她雖小,卻記得母後的音容笑貌。會在她玩的滿頭大汗時淺笑著為她拭去汗水;會在她鬧別扭時溫柔的將她抱在懷裏,說她是個聽話的孩子,每每那時,她就出奇的乖巧。
母後是在生蘇瀛的時候離去的,所以蘇黎魅對蘇瀛有濃濃的恨意,她覺得是蘇瀛害死了母後。所以在蘇瀛還尚在繈褓中時,她真的是想掐死他的。
當她的那份心思被嬤嬤發現,嬤嬤沒有說她大逆不道,傷天害理,而是說,公主,二皇子是王妃死命也要護住的人,你可萬萬要想清楚。
他的命,是母後換來的。所以他不能死。這是年幼的蘇黎魅理解到的。
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動了掐死他的念頭。隨著蘇瀛慢慢長大,反而更加親近。蘇瀛小時候也是天真可愛,人見人愛的,整日裏粘著她,吵著鬧著。她就會跟他講,母後是如何如何溫柔,母後是如何如何好看的女子。
每每這時,她能從蘇瀛的眼裏看到無盡的羨慕,她慶幸自己比蘇瀛享受了更多的母愛。然後,對蘇瀛更加無微不至的照顧。
長姐如母,想必她在蘇瀛的人生中,扮演的就是母親的角色吧。蘇瀛小時候很膽怯,父王會鍛煉他,讓他單獨和幼獸打鬥,那時候她很擔心,暗中看著他,生怕他受傷。
可是蘇瀛沒有讓她失望,他勝利了,舉著雙手,高興的向她跑來,“皇姐皇姐!你看我厲害麽!”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她!
“疼麽?”她並不關心他是勝是敗,隻是看著他受傷的小手心疼。蘇瀛還是個孩子啊!他怎麽會不委屈,聽到她的話,哭的嘶聲咧肺,渾身顫抖。
那時候,她們是相依為命的姐弟啊!可是什麽時候變了呢?變成這樣了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蘇瀛變得越來越冷漠,可能是開始去國子監的時候吧。嬤嬤說,帝王之道是冷酷的。所以蘇瀛大概是接受了這帝王之道,所以才會和她疏離。即便是親姐弟,也是男女有別。
這個,她懂。
那之後,蘇瀛見到她會行禮,見到她不再親近,見到她是那麽生疏,生疏的讓她難過。她也不再去找他,不再很多次的出現在他麵前。
她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要學女紅,學琴棋書畫,學知書達禮。這就是天家的孩子。人生不由自己做主,一如她,一如蘇瀛,一如……那個人。
在傾顏宮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無聊了。直到三年前,她遇到了那個人。
南越有個習俗,在七夕那天擺三碗水供奉七星娘娘,把針放在水裏,虔誠禱告,第二日若是針浮起來了,就是感動了七星娘娘,就能尋得良人。
先王在世時,一直想著讓她和親,卻在她的各種歪理下隻得作罷。蘇瀛繼位以後,雖然不曾逼迫她,但是她也知道,隨著年歲的增長,她免不了和親或者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大臣之子隨隨便便嫁了。
但是這都不是她想要的。
於是在七夕的那晚,她虔誠的供上三碗水,裏麵放了銀針,嘴裏念念有詞。隻是銀針還未浮上來,他就從天而降落在院子裏,激起了一地塵土。
他一身黑衣,身姿矯健,蒙著麵隻露一雙黑眸,桃花眼惹桃花。一眼未盡,她就被他鉗住回了她的房間。
鼻翼間充斥著男子的溫熱的呼吸和濃重的血腥。他捂著她的嘴,說話有些吃力,“別出聲,我不會害你。”
她點點頭。他將她鬆開,對上她媚惑眾生的眸子,她淺笑,“你受傷了!”
她麵色平靜,沒有驚嚇,倒是存著些驚喜。對啊,她怎麽不驚喜。這是七星娘娘送來的良人啊,她這樣想著,嘴角的弧度更深。
他還沒來的及開口,門外就傳來侍衛的聲音,“公主殿下,有刺客潛入宮中,公主殿下這裏可有什麽情況?”
她隔著門回道,“不曾有!侍衛大人還是去別處尋吧。”
侍衛卻久久不肯離去,隻因腳下踩著的是一片鮮紅,他眉頭一皺,良久說道,“公主殿下還是讓屬下進入查探一番才好。”
“放肆!”她臉上微怒,卻也紅的不像話。什麽時候她蘇黎魅的寢宮可以隨隨便便進了。轉頭看了旁邊的男子一眼,眼睛有些難堪,她唐唐一個公主,怎麽能讓別人隨便進她的閨房。心裏更加氣惱侍衛的無禮。
“公主殿下……請不要讓屬下為難!”侍衛跪在地上,聲音有些猶豫。
她在房門麵前走來走去,聽到侍衛的聲音,焦急的眼裏流光溢彩,心聲一計。他不是要挑戰她的權威麽!她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於是沉聲說道,“本公主已經睡了!你要是進來,沒有找到刺客……後果,我希望你承擔的了!”
身後的人,一直好奇的看著她,看她如何應對,卻在聽到她的話時有些擔憂,難不成她要將他供出去?眼裏閃過一絲殺意。
侍衛在門外聽到這話,麵色微僵,卻低聲應道,“公主,屬下在院子裏發現了血跡,還希望公主讓屬下進入探查一番。”
她冷笑,隨即說道,“進來吧”
柳自清的臉色多多少少有些不好看,畢竟自己做了多年侍衛統領,他怎麽也想不到今日卻栽在一個公主身上。一麵是公主的閨房,一麵是鐵血無情的王上。他咬了咬牙,推門進去。
屋內冷香繚繞,輕紗浮動,女子半掩著身子坐在床上,他在屋裏環顧了幾眼,嗅到了絲絲血腥。
“公主……”他皺著眉開口,想要開口說一句公主請下榻,風吹開輕紗,粉紅色的輕紗如波浪般翻飛,一抬眼,看到女子半肩微露,一句話哽在喉裏,生生打住。
女子在榻上柳眉倒豎,“侍衛大人可查清楚了?”聲音帶著薄怒。
他定了定神,低頭跪下,“屬下多有冒犯,還望公主恕罪!”
“嗬,”她冷笑了一聲,嘴角吐出濁氣,瞳眸裏閃過不悅,“侍衛大人說院子外有血是麽……”
半跪著的男人啞口無言,半晌,女子沉沉出聲,“侍衛大人看到的血可是這個!”
隨著一陣凜冽的風,一塊帶血巾帕摔在他身上,他臉色頓時變得難看。這不是女子的……衛生帶!
帶著血的帶著被狠狠地摔在他的麵前,他臉色微變,說了句公主恕罪就倉惶離去。
床上的男子蒼白著一張臉,胸前的血跡更甚。女子撩了額前的頭發,轉頭一臉無害,“你還好吧?”
他白著臉,“還好。”就是你剛才取血的時候按的太用力,半條命都快沒了!
“那就好!”女子好似沒有看出他的痛苦,狡黠的眼裏閃著光,“如此說來,我救了,你算是欠了我一個人情!他日若是我有需要,你是要還的!”
你差點要了我的半條命還想要我報恩!我也是有脾氣的人好不好!不傷你就不錯了!男子心裏腹誹,然後溫溫吞吞的說,“嗯!”
蘇黎魅點頭,孺子可教也。轉身拿了藥,給他治傷。不問他姓甚名誰,不問他從何而來,不問他為何而來。隻是以後她若有需要,一定要出現。
她到現在都沒明白為什麽當初就篤定他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沒來由的就信了他。也後悔為什麽不問他何許人也,姓甚名誰。倘若問了,是不是他就不會再來,倘若問了,是不是就不會芳心錯許,倘若問了,是不是就不會……再有後來的糾纏。
可是世間哪有那麽多的倘若。
人生若隻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