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一日是兄弟,終生就是兄弟
是夜,詹揚扮成蒙麵人,事先服好變聲的藥物。
隻是這變聲的藥物,李半夏剛學,還不到火候,時間緊迫,又來不及麻煩張神醫,所以到最後詹揚的聲音就變成了那副鬼樣子。不過不管怎麽說,聲音總算是叫別人聽不出來。
詹揚在闖進李半夏被押的營帳之前,點昏了趙龍,而對於龐鐵,隻是把他點住了。而且那個穴道,若是強行衝穴,也會把它衝開。之所以這麽做,就是想讓龐鐵聽到他與李半夏的對話。
詹揚不擔心龐鐵在一開始就會衝上來,一個是因為衝穴需要時間,第二個也是他篤定了龐鐵不會這麽快出手,他還想要知道這個人是什麽人。看看這個人,與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夥的。
他們故意在說話時一波三折,未防太過直白,單刀直入,引起龐鐵的懷疑。同時透露出部分的信息,又將其中最關鍵的一部分不讓龐鐵聽到。龐鐵心急於封炎的下落,一定不會看著那個人出事。
他自己不方便出馬,已經有個人代他出馬了,這正好是個機會。而且他現在是除了李半夏之外,唯一一個知道封炎下落的人。
詹揚假扮的蒙麵人到了竹林,與一早就埋伏在那裏的熊北天交上了手,還失手被他們擒住,就在這個時候龐鐵出手了,幫助詹揚脫困。
兩人先後來到了後山,詹揚眼瞅著時機已到,便出手拿下了龐鐵。這就是事情的始末了,其間也算是一波三折,還好事情總算是比較順利。
“事情你都知道了,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通奸叛國。你別忘了你是卞國人,還是一位保家衛國的將軍,是什麽原因讓你在兩國交戰之時另投他國,做出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
詹揚也不是沒有聽過龐鐵的事跡,在朝中,熊大將軍和他座下龍鐵光河四將忠肝義膽,有萬夫不當之勇。這位龐鐵,最擅長的是射箭,昔日在和月國交戰之時,曾拿一把三百石的大弓。齊射五隻箭。五隻箭分別射掉五位敵軍將領的盔帽,令敵人聞風喪膽,當下便退兵三十裏。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這件事,一時傳為軍中的美談。而這次的經曆,也是龐鐵一生中所經大小戰役中最值得稱道的一次。後來這事傳到皇上耳裏,皇上還命龐鐵當著文武百官麵前當眾表演他的射箭神技。
想龐鐵,一個響當當的好漢。也是一個人物,沒有想到,他竟會是敵國內奸。
龐鐵沉默得可怕,他的眼神一片死灰,仿佛看不到一點光亮。李半夏甚至覺得,她現在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著一個死人。
龐鐵遲遲不肯出聲,崇光、金河還有趙龍三位將軍,都是沙場悍將。可不是那麽沉得住氣的人。在確認自己的兄弟是內奸之後,個個都是暴跳如雷。
有的幹脆掄著拳頭,要上來揍龐鐵一頓。沒想到他們兄弟多年,居然這麽騙他們。他們真的是瞎了眼,會把這樣的人當成他們的兄弟。
熊北天出手攔住了他們。堅毅果敢的眼裏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痛,說出來的話卻帶著說不盡的疲憊還有滄桑。
“龐鐵。如果你曾經把我熊北天當成兄弟,你就告訴我,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倉狄那邊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竟然能讓你背叛我們,我真的不相信――”
龐鐵跪在冰冷的地上,整副身體似乎都在顫抖。慢慢地,就像是已經做好了什麽決定,他混亂的眸子轉而變得平靜了下來。
“大哥――”這是他最後一次叫他大哥了,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從十年前就留在他的身邊,他教他武功,教他習字,還教他行兵打仗,他實在教了他太多太多的東西。從某一點而言,熊北天就是比他的親大哥,對他還要親。但這樣的人,他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對他不起的。
“到了今天,我不妨告訴你,我的真名不叫龐鐵,我叫封烈,是倉狄大將軍封傲的次子――”
這句話,不啻於一個驚雷,炸得每個人耳邊都是轟隆轟隆聲。據他們所知,倉狄的封老將軍就隻有封炎這一個獨子。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還有第二個兒子存在。
“封炎是你大哥?”熊北天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句。
龐鐵點點頭。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嗯。”龐鐵艱難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熊北天的意思,如果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世,那麽龐鐵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埋伏在他的身邊了。十年前,熊北天初涉沙場,還隻是一個初露頭角的小將,還沒有今日威武大將軍的榮光。但那時,他的父親卻是威震卞國的大將。
想來封傲如此煞費苦心將自己的小兒子送到卞國,就是為了安插在父親的旁邊。後來他從父親手裏接掌了熊家軍,龐鐵自然而然就由盯著父親改成盯著他了。隻是他沒有想到,封傲十年前就有逐鹿天下之心。這個陰謀,籌劃達十年之久,或許會更久,會是那麽容易放棄的嗎?熊北天心裏已有自己的答案。
為了不過早地暴露龐鐵的真實身份,封傲肯定對兒子下了死令,在卞國和倉狄的局勢尚不明朗之前,要真正地把自己當成一個卞國人,他熊北天的兄弟。也隻有這樣,才能取得他們的信任。
如果卞國和倉狄永遠不開戰,那龐鐵就有可能會是他一輩子的兄弟。可是現在,兩國一旦交戰,雙方各位其主,許多事情已不由自主了。
這之後,龐鐵是一句話都不肯再說了。熊北天望著底下筆直跪著的龐鐵,忽然揮了揮手,讓營裏其他的人都出去。
北國的塞外,荒涼而又寂寞。
風幹的夜空,掛著星星點點的幾顆星,夜,已經深了。
李半夏和詹揚先後從營帳裏出來,迎上塞外的烈風,竟沒有覺著有多麽的寒冷。這樣霸道強勁的烈風,就如一壇最烈的酒,剛入喉時可能會辛辣刺痛,到後來就會品嚐到烈酒獨有的甘甜。正如這荒涼蕭瑟的塞外,是邊關將士的英雄塚,拿無數的豪情和熱血來祭奠――
今夜,注定是無眠了。
李半夏暗暗歎了口氣,等她抬起頭的時候,發現詹揚也在歎氣。
兩人不禁笑了,不約而同的問:“你為何歎氣?”
詹揚說:“我歎氣,是因為熊大將軍。”不管是誰,被自己的好兄弟所欺騙,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而且一騙,就是十年。不管是出於男人的驕傲,還是他大將軍的威嚴,這都是絕對不可容忍的。但這些,以他對熊北天的了解,他在乎的並不是這些。他唯一在乎的,是龐鐵這個兄弟。
龐鐵的身份,還有他所做的那些事,若給上位的那人知道了,足夠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的了。這樣的下場,熊北天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見到的,盡管龐鐵這樣出賣於他,在他看來,他們仍然是兄弟。
一日是兄弟,終生就是兄弟。
“我歎氣,是因為龐鐵。”李半夏望著星星郎朗的夜空道。
“你是在為他可惜?”
李半夏沉默。
“我看得出來,他有什麽難以言說的苦衷,但有些事,錯便是錯了,沒法改變。”詹揚了解李半夏,知道她是一個十分心軟的人。即使對那些罪大惡極之徒,隻要那個人露出一絲的善意,或者隻是流露出一個悔恨痛苦的眼神,她就會心生同情,想給他一個機會。但這個世上,許多路一旦走了就再也無法回頭。龐鐵是敵國大將軍之子,十年來潛伏卞國,圖謀不軌,單憑這條罪名,他是決計活不了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龐鐵真的能夠全然狠下心,記得自己倉狄人的身份,他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了。”
李半夏跟龐鐵交情並不深,但每次給封炎換藥的時候,也會和他說上幾句話。有的時候,熊大將軍找她有什麽事的時候,也是龐鐵過來傳話的。她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背負著太多沉重的東西,他嘴角的笑容,青澀卻又飽含著風霜。就像是曆經了心酸苦雨,陡然乍現了一道彩虹。
“你怎知他沒有全然狠下心?”軍營最近出了這麽多的事,豈非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或許對將士們很殘忍,但他終究沒有把心思打到熊大將軍身上來――”李半夏進營之初,就在懷疑這個問題了。軍營裏,大部分的將士都中了毒,即使事先沒有中毒的,也被其他將士傳染,染上了可怕的病症。
但唯獨熊北天,這個與將士共同進退的熊家軍主帥,居然一點事都沒有。除了熊北天本領高強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
還有,若她是龐鐵,在一眾將士身上下了毒,何以單單露了熊北天?毒害了熊北天,做起事來不就更容易嗎?
憑熊北天對他的信任,他對他下毒,可以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