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盲眼老人
陳公子一時不能做出決定,趙郎中和李半夏便讓他先回去了。
陳老爺子的病情已經讓趙郎中用藥先行穩住了,兩三天之內不會有什麽變化。
陳公子走後,趙郎中回頭問李半夏:“妹子為何向陳公子提出這樣兩個條件?”李半夏不說他也能猜出一二來。與她處了一段時間,她的性子他大概也能摸到一點兒。
“趙大哥既然心裏清楚,就不要問我了,說了那麽久的話,口水可都幹了。”與趙郎中說話,也用不著客氣。李半夏匆匆回了一句,捉著壺炳,往麵前的杯子中添了杯水,一飲而下。
趙郎中了然地笑了,又問:“那妹子你說,陳公子會不會答應你的條件?”
這個時候,誰都不好說。
說過的話就要作得數,陳公子為人再傲慢也會信守自己做出的承諾。他當然知道他一旦點頭就會意味著什麽,即使信得過他們的醫術尚且不敢一口答應下來,更何論他心裏本來就信不過他們的醫術。
李半夏站起身,望著在風中搖曳的梧桐樹,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他會答應的――”
趙郎中一怔,隨即摸著胡子嗬嗬地笑了。
陳公子那邊,暫時還不可能做出決定,她也不想這個問題。有時間,不妨來點實際的,譬如準備給趙大哥和趙大嫂的禮物。
陳公子沒走多久,藥廬裏就來了一位很特別的病人。
說他特別,是因為這個人真的很特別。嗬嗬!這句話可能有點廢,但是川烏就是這麽和李半夏說的。
對方是一個盲人,大約六十來歲,麵色扭曲,臉上有兩道結痂的傷疤。來了這麽久。也就是在外麵坐著,別人不問,他絕不主動開口。別人即便問起,他也很少答腔,高興便說一句,不高興就一字不透。
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髒亂,染滿泥汙,然做工之精致和布料之講究,也能看出他身家不凡。腰上係著一塊玉佩,晶瑩剔透。色澤圓潤,價值非同一般。
他的頭發被一根發帶係住,有點花白。蓬亂卻還算幹淨。青筋突出的手臂,緊緊握著手中的那根竹棍,竹棍前端磨損嚴重,是用來給他探路用的。
川烏對著這人遠遠打量了半天,也沒看出這個人身上哪裏有毛病。到藥廬的人都是來看病的。而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人有何不對勁。
川烏轉而又想,這人或許是有什麽隱疾也說不定。
走上前,和那老先生打了一個招呼。問他哪裏不舒服,需要什麽幫助之類的,這老先生端著一張臉,對他卻是理也不理。
川烏進去的時候。老先生哼哼撇過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這個小子好生呱噪,一上來就不停地說說說。可煩死他老人家了。
話說過了這麽久,這屋的正主咋還不出來,就這速度還治病救人呢,他們沒趕到病人還不就咽氣了?
就在老先生在心裏嘀咕著這家藥廬的大夫太不稱職的時候,李半夏和趙郎中出來了。
“川烏。病人在哪兒?”
“師父,在那邊――”趙郎中也看到人了。拍了拍袖子,匆匆走了過來。
“老人家,是你要看病?”
老人家黑著的臉撇過去,剛走了一個聒噪的,又來一個說廢話的。
這兒就一個他,又坐在這裏,他不是來看病的難不成還是來吃酒的?
趙郎中一來就碰了壁,看他一個老人家,又看他眼睛不方便,也不在意。上前一步,道:“老人家,可方便伸出你的手,容我給你把把脈?”
老先生坐鎮八方,管外麵是誰說話,恁是紋絲不動。看他的樣子,趕成不是來找大夫看病的,而是來做“皇上”,找別人伺候他的。不但譜擺得夠大,脾氣也是怪異得緊。
李半夏歪著腦袋,細細打量麵前的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啊――”李半夏忽然嚇得尖叫一聲,快速後退了幾步。
隻見方才才黑著臉懶得理人的老先生,突然眼睛如利刀一般打向了李半夏這邊。也許是他的動作太快,動作中攜著勁風,頭發被風揚起,還真有一股駭人的煞氣。
雖然他看不見,但這雙眸子卻比那些明亮的雙眸還要具有穿透力。甚至,李半夏在剛才的那一刻,不覺得他是一個盲人。
因為盲人,絕對沒有那樣利的目光,也不會這麽精準的找對她的方向。她可是記得,自從出屋後,她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
素聞越是眼盲之人,聽力就越是靈敏。想來她走出來的時候,他聽得了腳步聲,聽聲辨位,知道她站的地方。
不過她弄不懂,她到底做了什麽,讓他突然以這麽淩厲的眼神盯著她呢?
“小姑娘,你在看什麽?”老先生竹棍一指,直指李半夏。
他最討厭別人這麽盯著他,偏偏他這副模樣,誰都喜歡盯著他。有同情、有害怕、還有見到他直接尖叫著跑開的。
盲了幾十年,眼睛看不見,這心裏卻是亮堂的。別人說什麽他都聽得出來,別人做什麽他也猜得到。除了這個,還比旁人多了一副靈巧的手和心思。
他從不覺得自己可憐,也不覺得他有什麽遺憾。別說害怕了,就是同情的眼神,都令他生厭。
怪的是,他指著的那個小姑娘,他沒感受到她有什麽別的氣息,那雙眼睛滴溜溜地往這邊瞧,盡是審視和好奇。
他自己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別人聒噪,並不代表他喜歡別人一聲不吭地站在“暗處”觀察著他。
這種感覺並不好,對誰都不是一件好事。
李半夏沒想到他指名道姓,找上了她,還知道自己在暗中觀察他的事實。
微微思量,李半夏忙上前,對老先生深鞠一躬,抱歉道:“老人家,不好意思。冒犯之處,還請您見諒。”
“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我就問你,你剛才在看什麽?”啥抱歉見諒,最討厭這套,禮多多的,煩!
李半夏被老先生一句話衝得不知說啥好,也隻好說實話,“是這樣,我看老人家打從進來之後就一直端著臉,對誰也不理。我就在想,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會是來看病的嗎?”
“看出個結果沒有?”
李半夏搖搖頭,“沒有,但是至少,我可以確定老人家不是來這兒看病的。”
“為何?”
“因為從來沒有一個病人像老人家這個樣子,不像病人更是像主子。也沒有一個病人生了病還能麵不改色,看不出一點驚慌擔憂之色來。所以,我並不認為老人家和其他的人一樣,是來看病的。”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一時不吭聲的老先生忽然仰頭大笑起來。笑聲中,伸出了他的另外一隻手――那隻一直背在身後,自打進入藥廬就沒有示人的手。
藥廬裏其他幾個人,川烏,趙郎中還有李半夏,都瞪大著眼盯著老先生的那隻手。
那老先生笑著扯開包裹在傷口上的布料,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了,但傷痕之深,血跡斑斑,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但見那雙手傷痕見骨,猙獰可怖,隱隱間還有骨頭露出來。這個傷,再深幾分,手掌很有可能就會被人卸下。
細看之下,這雙手筋骨分明,指節有力靈巧,即使在重傷之下,還能窺見當中之一斑。
從他伸出的手掌,李半夏發現他手指上布滿的厚厚老繭,奇怪的是,除了手掌,這雙手的手背卻並不粗糙。雖然上了年紀,還是很靈巧,一看就不是一個幹粗活的人。
或許是這雙手太過奇怪了,李半夏不免多注意了一些。
“小姑娘,你猜錯了,我還就是來就醫的。”
這下子,幾個人可都是目瞪口呆了。
川烏咽了口口水,這位老人家可真是厲害,受了這麽重的傷,又在藥廬坐了這麽久,竟然都是麵不改色。
雖然一早擦了止血散,又粗粗包紮了一下,那巴掌上的傷可是深及見骨,再能忍的人受了這樣的傷也會呼痛。而這個老人家,年紀這麽大了,又不是啥銅皮鐵骨,怎能忍受這般疼痛?
“老人家,你這傷,傷得不輕啊~~若不嫌棄,請允許趙某為你上藥,處理一下傷口――”趙郎中是個熱心腸的人,看這老人家傷得如此之重,馬上就想為其醫治。
老人家受了傷,本是有事求人,然而看他的臉色好像讓別人為他包紮傷口對別人是一件天大的恩賜一樣,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趙郎中正待上去,老先生已收回了自己的手。
這雙手,可不是別人想碰就能碰的。
趙郎中差點急了,弄不懂這是哪裏來的一個“倔老頭”,給他包紮傷口他還不領情!
李半夏的眸子又看向了他的那一雙手,想不通,這到底是一雙怎樣的手,竟然讓這位老人家寧肯在重傷之餘,還不願讓別人碰觸。
李半夏決計想不到,她眸中的那一雙手,幾乎是天下最厲害最值錢的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