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陷入一片深深的沉寂中。
康聿容站在一片光暈裏,沉思良久,抬起眼睛,迎上章盛呈的視線。
她說:“其實,你說的不夠全麵。當時的我除了對你癡呆與迷戀之外,還有崇拜和依賴。
定親前,二哥就把你學業上的豐功偉績對我和盤托出,因此酷愛讀書的我對你的崇拜從那時起就油然而生。
成親後,你成了我的丈夫,成了我最親近的人,成了我每走一步都無比信賴的跟隨,成了我傾盡一生都要依附的支柱。
我崇拜你,依賴你,而你又溫文爾雅長相俊美,我對你產生癡呆與迷戀也是情理之中。
你也知道有一個詞叫一見鍾情,我對你應該就是了。至於我對你‘鍾’的這份情,是不是你經常掛在嘴邊的愛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這份情很濃很烈。
隻是……隻是再濃再烈的感情,也經不住一再的慘酷的摧殘。
人心都是肉長的,用刀輕輕劃一下都巨疼無比,何況一刀一刀的捅下去,它焉有不碎之理?
我曾感謝老天,讓我遇上你,
我也曾抱怨過老天,為什麽讓我遇上你。
俗話說,有失必有得。
如果說,你給我的那些傷痛,是讓我遇上柯木藍的先決條件。那麽,這個“條件”就算再殘忍十倍百倍,我也會毫無怨念的誠然接受。
你問我,對柯木藍是不是有愛的感覺。我可以告訴你說,有!
不過,和對你炫目的一見鍾情相比,我對柯木藍的感覺是那種恬適的、安然的日久生情。
我信任上他,是他堅持不懈的從死亡線上把我拉回來的那一瞬間;
我喜歡上他,是他總在我危難時刻及時挺身而出的那一時刻;
我愛上他,是他在漫長的歲月裏對我百般包容、循循鼓勵、還有悉心陪伴。
如果說,我崇拜你,依賴你,對你癡呆,對你迷戀,是情理之中的事。那我愛上柯木藍,也是我和他一路走來的必然結果。
我想,遇上他,這輩子,我大概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康聿容一直都不善言辭,更未像現在這樣透徹的剖析過自己。
她之所以把言辭說的這麽徹底,把對柯木藍的愛意袒露的這麽直白,就是要讓章盛呈徹底死心。
大半年來,章盛呈對她關懷備至大獻殷勤,為什麽?
從章盛呈離婚後,章家二老總是費盡心思的給她和章盛呈製造機會,又為什麽?
她或許笨,但還不傻。
假如她現在孜然一身,顧念著老兩口曾對她的恩情,她也就隨他們去了。可現在不行,她就算不想著自己,也得顧及著柯木藍的感受。
所以,她必須要對章盛呈來個一刀切。今天的態度越強硬,以後的麻煩才會越少。
章盛呈靜靜地聽完,眼中的黯沉愈加的濃重,好久發出一聲低笑,帶著淡淡的自嘲:“不是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嗎?怎麽到我這就不行了呢?”
康聿容說:“等浪子回頭,也要看這個‘浪子’值不值得。你,不值得。”
章盛呈雙瞳放大,除了一眨不眨的望著她,別的什麽也做不了。
是誰,將這個柔情的她改變的如此無情?
又是誰,將他們的關係推到了這般萬劫不複的地步?
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每一件想起來,都足夠把他自己淩遲。他自己都不願意相信,他居然會那麽殘忍的對待一個曾經愛他如斯的女子。
而現在呢?
報應終於來了。
章盛呈的喉嚨裏像是鬱結了一口汙氣,怎麽都吐不出來,像團棉絮堵在胸口,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章盛呈閉了閉眼:“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康聿容沉思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恨,也是一種情感。傷害難忘,所以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會恨你。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浪費自己的感情,沒這個必要。”
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人。
是啊,在她心裏,他早就成了一個路人,輕如鴻毛,再驚不起一絲漣漪。否則,此時此刻她也不會神色平靜,眼神裏除了冷淡與疏離,再看不到別的情緒。
康聿容啊康聿容,我不奢望你的原諒,可是你卻連一絲恨意都吝嗇給我,你做的真絕!
章盛呈仰頭長歎,然後轉身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挺拔的身影,在夜色裏生出一股蕭瑟的寂寥。
庭院裏寂靜無聲,康聿容緩緩歎息,回身進了屋。
聽牆角,一直是柯木藍視為不齒之事。可他剛進來的時候,還是站在門口豎著耳朵聽了好大一會兒。隻是,離得太遠,隻能隱約的聽到他們的聲音,就是聽不清他們談話的內容。最後,隻得放棄。
燈下看書的他,一見人進來,把書一扔,迎了上去。
“姓章的這會兒來幹什麽?清兒又不在?”
老實說,章盛呈每次來找康聿容,柯木藍都不爽極了。可章盛呈的理由光明正大,他又沒立場阻攔,除了生悶氣別的什麽也做不了。
康聿容看著他,展顏笑道:“這屋子裏怎麽這麽酸啊?難道是醋瓶子打翻了?”
“是啊是啊,我承認我吃錯了行不行啊?快,老實交代?”
“哎呀,這都幾點了?先吃飯行不行啊?一邊吃一邊說,我都餓了。”
哼,柯木藍瞪了瞪眼,去了廚房。
康聿容一笑,屁顛屁顛的跟過去。
正月二十這天,緊要的幾分訂單都已全部完成,康聿容終於鬆了口氣。
也就在那天,柯木藍定下了五天後,也就是二十五那天去康家提親。
康聿容沒有反對,隻是柯木藍去之前,她必須要得到一個人的首肯。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清兒。
這晚,柯木藍加班,康聿容把清兒叫到了身邊,娘倆說起了私房話。
康聿容看著兒子,稍做沉思,然後就開門見山的說:“清兒,如果娘再嫁人,你會怎麽想?”
清兒怔了怔,說:“這是大事,這麽大的事,有必要問我嗎?”
“正因為這件事不小,所以娘才要問問你的看法。”
“為什麽?”清兒問。
康聿容說:“娘是一個離過婚的人,離婚後你就是娘的支柱,是娘最親的人,你意見也自然是娘最最看重的。你現在還小,很多事娘也不會讓你現在做主。但是這件事涉及到了你,娘自然要征求你的意見。”
“娘要嫁給誰?”
“你柯叔叔。”
“娘喜歡柯叔叔嗎?”
康聿容頓了下,點點頭:“嗯。”
“很喜歡很喜歡嗎?”
“嗯。”
“清兒不同意。”
康聿容呆了,腦袋一時短路。
她想著,柯木藍平日對清兒也不錯,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向相處的也是分外融洽,不是父子勝過父子。
她還真沒想到清兒會不同意,至少沒想到會這麽直接的反對。
清兒看著母親追問:“清兒要是不同意,娘還要嫁給柯叔叔嗎?”
“是。”康聿容正色的說:“但是,娘會和你柯叔叔溝通讓他等等,等娘什麽時候說服了清兒,清兒同意了,娘才會和你柯叔叔結婚。”
“娘,清兒對你來說,真的那麽的重要嗎?”
“對。”
“和你很喜歡很喜歡的柯叔叔一樣重要嗎?”
“不,在娘心裏清兒比任何人都重要。”
清兒詭秘一笑,揚著聲大喊道:“柯叔叔,你聽到了吧?在我娘心裏,我可比你重要多嘍。”
門“咣當”一聲被重重推開,柯木藍帶著一身的冷氣,闊步進來。他狠狠地給了康聿容一個眼刀,然後走到清兒的跟前,俯下身子,咬牙切齒道:“聽到了,你小子很得意是不是?沒想到,你個臭小子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康聿容傻眼了,不是加班嗎?怎麽這會兒就回來了?怕他誤會,她才趁他加班的時候和清兒談的。豈料,還是讓他抓了個現行。
自己理虧,康聿容賠笑問:“不是有手術嗎?”
柯木藍沒好氣的說:“情況有變,手術臨時取消了。”
康聿容:“……”老天爺,你老也太不給力了吧?您老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啊?
“什麽時候回來的呀?”康聿容問。
“就在你把清兒叫到身邊開始說悄悄話的時候。”
“……”那會兒你就回來了,你不直接進來卻躲在門口聽牆角,真是可惡至極。
柯木藍一扭身坐進了沙發,對康聿容冷言冷語道:“我們的事,你要征求清兒的意見你就大大方方的征求,這麽藏藏掩掩算怎麽回事?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個不通情理的人?”
康聿容慌忙說:“不是。”這不是怕你誤會嗎?
“清兒。”柯木藍把清兒拉到了身邊,把他看做同齡人一般,認認真真的說:“清兒,柯叔叔喜歡你娘,可柯叔叔也喜歡你。你是你娘的支柱,是你娘最親的人,可經過這幾年的相處,你也早已成了柯叔叔重要的一部分。我想和你娘結婚,但是就像你娘說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等,等到你同意為止。”
“為什麽一定要我同意呢?”清兒問。
“因為我和你娘都希望,我們的結合不給你留下一絲的陰霾,隻有你心裏充滿了陽光,我們這個新家庭才會和諧美滿。”柯木藍說。
清兒一下子撲進了柯木藍的懷裏,緊緊地抱著說:“謝謝你,柯叔叔。”
柯木藍摸著清兒的頭,嘴角漾著難言的苦澀,心說,嘴上謝謝有個毛用啊?你個臭小子倒是趕緊答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