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盛呈立在門口,看著院子裏載歌載舞的女人,臉色不怎麽好看。
玫瑰玫瑰最嬌美,
玫瑰玫瑰最豔麗。
長夏開在枝頭上,
玫瑰玫瑰我愛你。
玫瑰玫瑰情意重,
玫瑰玫瑰情意濃。
……
……
一件火紅的、綴著小銀片的洋裝,緊裹著路宛眉那成熟且曲線優美的身子,她雙眼陶醉,雙臂揮舞,在院子裏唱著、跳著、旋轉著。
烏亮濃厚的美發,燙出了優雅的發卷,在她扭動回旋的時候,飄出一個個灑脫而又妖嬈的弧度。
……
心的誓約,新的情意,
聖潔的光輝照大地。
心的誓約,新的情意,
聖潔的光輝照大地。
玫瑰玫瑰枝兒細,
玫瑰玫瑰……
歌聲、舞步戛然而止。
路宛眉不由的晃了一下才站穩,搖了搖昏昏然的腦袋,又眨了眨眼,確定門前的身影不是幻覺後,笑著,踉踉蹌蹌的跑過去撲進了男人的懷裏。
“呈,你回來了?”路宛眉臉頰緋紅,眼帶醉意,仰著頭嬌柔的問。
路宛眉一靠近,濃烈的酒味就鑽進了章盛呈的鼻子,他的頭下意識的扭到一邊,眉心立刻聚成了一個疙瘩,難看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分。
他不悅的問:“這是又喝了多少?都能熏死一頭牛了。”
路宛眉帶著蒙蒙醉意咯咯咯的笑著,纖細的手指把玩著他胸口處的一顆紐扣,看著他嬌媚的說道:“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啊?今天真的沒喝多少。”
沒喝多少?
章盛呈心裏冷哼了一聲,往少了說,也有十杯了。
不過,他也很清楚,十杯酒在路宛眉眼裏,真的不算什麽。
舞跳多了,節奏輕快。
酒喝多了,能練海量。
這兩樣,從十幾歲開始,路宛眉在北京城女人堆裏就獨占鼇頭。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酒量可以說是千杯不醉。
所以,今天這十幾杯,別人灌下去,或許早就醉的一塌糊塗。而她,隻是微醺而已,離醉差的遠哩。
章盛呈很累,本不想與她爭辯,可責備的話還是脫口而出:“這麽晚了,一個女人不回家,在外麵還喝的醉醺醺的,就沒想過後果?”
“後果?”路宛眉滿眼醉笑,嘴上卻不屑的道:“能有什麽後果?我天天如此,出過事兒沒?真是,你就會大驚小怪。”
路宛眉輕輕地推了章盛呈一下,然後扭身進了客廳。
“嘭!嘭!”
兩隻紅色的高跟鞋,一隻被踢到了小沙發上,另一隻則掉在了茶幾上的果盤裏。
路宛眉視而不見,晃晃悠悠的走過去,歪進了長沙發裏。
章盛呈閉著眼,沉沉的沉了口氣,轉身跟了進去。
他撿起那兩隻“高瞻遠矚”的高跟鞋,放到地上,看著窩在沙發裏一動不動的女人,又沉了口氣。
接著身子一轉,坐進了小沙發裏,胳膊肘放在兩個膝蓋上,兩手捧著臉,用力的搓著,仿佛這樣能把身上的那股無力與疲憊搓走。
突然,路宛眉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猛然睜開,瞬間從沙發裏爬了起來,湊過去,滿眼期盼的看著章盛呈,急切的問:“今天怎樣?要到了沒有?老爺子給了多少?”
章盛呈眉間的疙瘩更高了,他看著妻子,悶聲強調:“我回家是去看兒子。”
路宛眉說:“是啊,是去看兒子。看兒子的同時順帶著和老爺子要點零花錢,這兩樣不衝突啊?”
看兒子不假,但更主要的是去幫父親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兒。
他對家裏的生意一點興趣都沒有,父親知道,所以從不勉強他。
四年前,章家出現了一次“命在旦夕”的危機。即便如此,父親也沒有要他回來幫忙。
隻是,看到父母一夜之間蒼老幾十歲的樣子,他的心沉甸甸的。
這兩年父親的身體每況日下,生意上的事兒難免就有些力不從心。
生意上的事兒他雖不太懂,但是這一年但凡遇到父親身體不適或情況緊急的時候,他也會抽出時間幫著處理一下。
結婚的時候,出錢不給力;婚後趕出來一分未給,因為這兩件事,路宛眉一直記恨著父親。
所以,明知道家裏有了難處,也不許他回家幫忙。為了避免她的吵鬧,每次他都是打著看兒子的名義回去的。
以前,看兒子是名副其實的,現在卻成了一個幌子。
路宛眉不止一次的提出,要他去父親那裏要錢。尤其是近半年,幾乎是天天念叨。
家裏的生意雖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可做到如今的輝煌,那都是父親一手幹出來的。
家裏該出力的時候,自己一點沒出。就連自己的兒子,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是父親在養。現在要他伸手直白白的要錢,他哪有那個臉啊。
因而,每次他能敷衍敷衍,能搪塞搪塞。
路宛眉見章盛呈不吭氣,推了一下,又問一遍:“唉,你到底要了沒有?”
章盛呈沉著聲音說:“我沒提錢的事兒。”
“你沒提?”路宛眉怔了怔,遲疑的看了章盛呈幾秒。
隨後,路宛眉陡然站起,表情陰鬱,音量刹那拔高:“你不提,你憑什麽不提?你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無米下鍋的地步了嗎?沒錢,我們吃什麽?是站到房上喝西北風,還是生生餓死?”
章盛呈麵無表情的靠在沙發裏,沒接話茬,眼睛無神的望著妻子,心裏卻不由的冷笑道:不簡單啊,還知道家裏無米下鍋了。隻是,家裏有米的時候,你可曾洗過一次米,做過一頓飯?
剛到北京的時候,他們也曾請過一個女傭,做飯和整理家務倒也不愁。
一年後,他存的那點私房錢用得差不多了,可路宛眉的生活水平一點沒變。
路宛眉的作息時間很規律,上午將近十一點的時候起床。午飯後,和那些貴婦人們看戲、打牌、逛百貨公司。
逛,可不單單是幹逛不花錢。每次要是不花個三頭五百的,都不好意思出那百貨公司的門。
晚飯,十有八九不在家吃,高檔中餐館,豪華西餐廳,處處能看到她和幾個貴太太們的影子。
結束晚餐,她們會邀上幾個知己,再叫上幾個花花少爺,公子哥兒們,一窩蜂的湧進舞廳裏嗨,不到淩晨一兩點絕不散場。
日子總這麽過,經濟上肯定會入不敷出。後來,連請女傭都覺得吃力,沒法兒,隻能辭退。
章盛呈曾經含蓄的,笑著說:“眉,我好久都沒吃辣子雞丁了。”
路宛眉直接說:“想吃,去下館子啊。這麽普通的菜,那家管子都會有的。”
他又說:“館子裏的都吃膩了,都吃不出味道了。你這麽愛我,難道就沒想過,為我親手做一次辣子雞丁?”
路宛眉愣了愣,片刻,明白過來了。
她潔白無瑕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盈潤的唇瓣在他的唇上輕輕一觸,用那雙含俏含妖的眼睛看著他,柔聲說道:
“呈,我愛你的這顆心毋庸置疑。正因為我愛你至深,才堅決嫁你。但是,我嫁給你是要當章家少奶奶,而不是章家老媽子。你也不想想,我是北京城堂堂的路家大小姐,嫁給你章盛呈後,每天都是鑽在廚房裏做著老媽子的活計,這要傳出去,別說我沒麵子,你臉上也無光不是?”
頓了一下,路宛眉看著自己的蔥白玉指,又說:“呈,你也知道,我的手從來都是用來握筆、彈鋼琴的。如今你卻要它拿鍋鏟、做飯洗碗,你不覺得你這樣是對它的一種侮辱嗎?我路宛眉是路家的千金小姐,身份向來尊貴。讓我脫下華服,為人洗手作羹湯,別說這輩子了,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
本來也沒指望她會答應,隻是被她如此高傲的拒絕,章盛呈心裏還是極其的不舒服。
嗬!千金小姐,身份尊貴。
所以,隻能做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夫人,不可能成為,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的賢惠妻子,那怕隻是一次。
唉,曾經也有位身份尊貴的千金小姐,為了他的膳食,為了他的喜好,不光費盡心思,還滿手是傷。
隻是,那人,讓他給丟棄了。
女傭辭退了,路宛眉又不肯做,實在沒招了,他這個從小嬌寵大的嬌少爺,愣是挽起袖子,圍上圍裙,做起了“廚子”。
隻可惜,他既沒有做菜的天分,也沒時間去研究做菜的方法。所以,每次他把他的成果端上桌的時候,別說路宛眉了,就連他自己看了都反胃。
從他下廚的第一天開始,路宛眉就再也沒在家吃過一頓飯。
沒幾天,他也放棄了,從此家裏就再也沒開過火。
所以,家裏的米缸到底是從什麽時候成為擺設的,半年前?一年前?還是兩年前?這,似乎成了個未解之謎。
所以,當路宛眉剛才說出家裏沒米的時候,章盛呈不光覺得好笑,還十分的驚奇。
驚奇!
一個從不進廚房,從不做飯的人,卻知道家裏的米缸空了,豈不驚奇?
章盛呈扯了扯唇,扯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路宛眉注意到了,陰著臉問:“你笑什麽?”
章盛呈搖搖頭,沒說話。
路宛眉學著他剛才的樣子,露出一個似笑非笑,接著冷冷一哼,蠻橫的說:“我不管,你明天繼續去要,要不來休怪我跟你沒完。兒子花老子的錢,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他憑什麽不給啊?”說的真是夠理直氣壯的。
章盛呈冷冷的接口:“照你的意思,清兒花我的錢是不是也是天經地義的?那我是不是也該定時的給清兒一些零用錢?”
路宛眉一愣,顯然是沒想到章盛呈會來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