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之上雖不會飄雪,但放眼望去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白,置身其中就仿佛陷入了一望無際的雪原,任何浮現的亭台樓閣皆在這廣博的背景之中不見了線條,隻剩寥寥光和影。
這樣的天宮,著實單調冷淡了些。
“這年頭啊,神仙都是生來仙胎,我們九重天上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凡人飛升了。這次這個例外,據說是靠那位神君呢!”
“我也聽說了。這位天君剛封的桓玉仙子,是玄漓神君去東海平亂之時在凡界遇到的。借著這個機緣,神君便渡了她一把……”
兩個小宮娥一邊掃著地,一邊意趣盎然地談論著天上的最新話題。
都說仙家清靜之地,但百八十年沒點事兒發生,清靜過了頭便教人悶得慌。這會兒有凡人飛升,一眾神仙們終於逮著個新鮮話題,如不大侃特侃一番來解解悶著實覺得是錯失了良機。
“誒,別說了,好像是桓玉仙子……她過來了!”小宮娥眼風掃到來人趕忙閉了嘴,同時將另一人輕輕拉到身側,讓出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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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玉仙子,您早。”
“啊、嗯,早。”
我頗不習慣地受了兩位小宮娥一禮。
待她們拿著掃帚走遠後,看著眼前這綿延無盡的白我仍覺得極不真實。
醒轉之時,所見早已不是昨夜盜林客棧後院那番頹圮荒破之景,隻覺入眼一片明亮天光。而後一須發盡白的老者過來麵色平靜地詢問了幾句我的情況,我迷迷糊糊地以為是周公他老人家也就自然地與之對話。這老者見我沒大礙了,便道要領我去一個叫玉華殿的地方。我心說可巧,這名稱竟和書裏所記載的天宮正殿的名稱一模一……樣。
“嗯,仙骨確是極佳,不愧為玄漓上神所看中的人。”
……看著座上身著明黃龍錦袍,頭戴雙龍戲珠冠,身邊雲氣環繞的中年發福男子,我整個人如墮五裏霧中。更可怕的是,大殿裏還有好多奇裝異服的人忝列左右,相同點都是雲氣環繞,我在殿中央給他們盯得渾身遭了芒刺一般,極不舒坦。
“請問……我這是在何處?”
中年男子聞言笑了。“看來女娃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莫急,待會兒自有人與你說明情況。”
“……”
“眾仙家聽好!即刻起,這孩子入籍登仙,封號桓玉,品階二等上……”
憶及此,我的頭疼得厲害:
我如今真的是在天上嗎?我真的成仙了嗎?成仙真的這麽容易嗎?……
猶記得彼時大家皆用一種“恭喜中獎”的表情看我,隻是我本人並不覺得有多高興:一來,我不知道自己一夜成仙的理由,能肯定的是我從不煉長生不老藥之類的玩意;二來,這樣草率地就成了仙,那我在人間的……人間的……
奇怪,怎麽想不起來了?我在人間的什麽?
方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這會兒突然又開始躁動:嘖,我該不會是喜聞樂見地——
失憶了吧?!
……幸而努力之下我發現並非如此,隻是有些事情暫時記不起了。想來因為眼下這情況給我的衝擊太大,腦筋一時緩不過勁來吧。
望著麵前這片虛茫的白我隻覺正是自己心頭的映射。現如今自己一無所知,況且成仙這件事本就顯得十分荒謬……看來,隻能先去找目前唯一的線索:
渡我上來的玄漓神君了。
正於此時一陣冷氣驀地迎頭撲來,我不禁打了哆嗦,紛雜的思緒一瞬間就被凍得沒影兒了。抬起頭,但見不遠處臥著一灣水汽氤氳的蓮花池,池邊上坐著一位手持白蓮的仙女。
“嗬嗬,這不是桓玉麽?”仙女一見我便打招呼。
“啊,你認識我?”片刻之後我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桓玉”是在叫我。
“自然認識。”她理所當然地應著,笑著朝我招了招手,“過來,這白蓮送給你,是好東西哦。”
“這、這不太合適——”
“哎呀,與我見什麽外,”看我遲疑她倒是一撩裙帶利落地就跑過來,將那白蓮硬是塞到我手裏。“既是玄漓神君渡上來的,那定是值得相交之人。來來,收下吧!”說完,竟不給我推辭的機會就疾步離去了。
玄漓……
果然,找他詢問情況應該差不離。隻是,我上哪兒找人去?
“哎呀,桓玉!”
……什麽情況,我初來天宮人人都認得我?
視線中又一位青年模樣的神仙帶著一支琉璃花瓶麵含親切地走過來……
我再次目送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手中的白蓮已分外和諧地插在了琉璃花瓶中。
不知為何,在前往天君給我分配的宅邸路上,每走不到十步手中便會多出一件禮品。送禮的神仙們大都一臉人畜無害,不是捧花攜草就是懷瓶揣玉,更為甚者,以奇珍異禽相送的亦不在少數。
活物我在他們離開之後就給放了,難道他們不知道初來乍到的我本身就已經自顧不暇了麽?不過,其中一隻小鷹確是十分討喜,留下來做寵物也沒差。
初以為神仙們大都熱心腸,對我這個新來的特別關照,後來在他們的話語中我漸漸了然:對我如此不為其他,隻為討好那玄漓神君。
想來此人來頭不小,但又不買人情潔身自好,所以他們才轉而向我示好,試圖通過我這個軟柿子間接賣個人情。這種做法確實明智,不過也要分情境施行,在我看來他們此時這麽做就是白搭,因我壓根不知道玄漓是誰——
“嗯,看來丫頭初來天宮,混得倒是不錯。”
看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白衣老者我嚇了一跳!
“你你你——”
老者一副責怪的神情,諄諄教誨:“丫頭怎的還這般一驚一乍?須知天上不比凡間,突然出現消失什麽的再尋常不過,可別再作出這副樣子,讓外人見了還要說我撿了個傻丫頭。”
我莫名這老者帶給我的熟悉感,隻小心地問出直覺:“老人家可就是那位……玄漓神君?”
“哈哈,丫頭機靈,深得我心。”玄漓捋了捋白須,雙眼彎彎,“你我就不必如此見外了,喚我聲‘爺爺’便好。”老者對我倒是十分親近,抬手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跟著這動作帶來的微妙神識,我複又仔細端詳了麵前的老者一番。當目光重新掃回他那盈盈的笑容時,腦海中驀地靈光一閃,一段模糊的記憶頓時清晰起來——
“我想起來了!”
沒等向他問出一直憋在心裏的疑問,靈台卻先一步變得清明。
沒想到失去的這一部分記憶恢複起來如此之快,果然失憶什麽的隻是錯覺。
“看你這樣子,莫不是……”相對我的驚喜,玄漓卻是蹙起了眉,表情略顯糾結。
“我想起您來了,您不就是那位——”
“什麽!你竟連我是誰都忘了?”老人家在“我”字上咬得格外重。
“……”
“嘖嘖,看來你這後遺症犯得還不輕啊。本以為我渡你成仙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眼看他就要陷入自我的境界,我忙追問:“什麽後遺症?”
他停止自言自語轉而看向我,雙目愁腸百結,聲音無限悲戚:“丫頭啊,爺爺對不住你……你本非修道之人,如今能成仙隻因我從中插了一腳。須知天上掉餡兒餅這事從來就沒有,你既撿了便宜,那麽……”他沒再說下去,隻伸出兩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太陽穴,做了個向下的手勢。
“……”我隱約察覺現如今自己很可能已經成了一個杯具。
“本來見你再正常不過,想是沒變傻,誰知……”
據玄漓的解釋,情況大致如此:
因他的知恩圖報、大慈大悲,我這個與仙道八竿子打不著邊的閑雜人等不費吹灰之力就混上了仙籍,天道不容,有些損失在所難免。
“暫時失個憶什麽的這種細節就不要在意了嘛,時候到了自然就會好的是不是?”
“……”
“丫頭放心,爺爺記著你當初予我的恩情,定然不讓你受苦。”玄漓忽而任重道遠地拍了拍我的肩,“想當初我重傷在身,流落街頭,若非丫頭一心救我——”
“那個,是您當初拚命拽住我裙角不放來著。”
“我知你本不富裕,卻還給我買這買那,開客房給我住,自己睡牛棚。不僅如此,我發現你雖為女子學問做得好不說,見識也廣,隻可惜……”
聽他這個意思,好像隻是為了報答我才給我飛升成了神仙?我這買個蔥油餅置幾件粗布衣外加交代個住處的恩情真有這麽大?還是說現在成仙都不興窩在家裏潛心修道而是要到外麵四處打晃見到老弱病殘就不要大意地上嗎?
……總覺得不大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