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普蘭寺的別院中,蘇琬清才真正安心了許多。然而大夏和南楚之間依舊對立,無論怎樣,她都是被夾在中間。
她有心回避有關大夏和南楚的一切消息,從此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楚修澤卻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他知道自己心中對宇文徹餘情尚存,便刻意將兩國消息散播進別院之中,刻意來擾她的安寧。
“聽說那大夏皇帝好生威武呢!裁改軍製,澄清吏治,一副鐵血的樣子,還在朝堂之上聲稱什麽三年之內必統一天下。”新來伺候她的小丫頭跪坐在腳踏上替她捶腿,故意裝出一副無意而談的樣子,卻還以為自己看不出來。
蘇琬清無意拆穿她,若是她露了餡,沒能在自己身邊紮根留下去,勢必會受到楚修澤的懲罰。楚修澤看似溫潤如玉,若真的懲罰宮人,隻怕比地獄修羅更甚。
蘇琬清密密納著衣服上的絲線,一邊比對宣紙上的紋樣,“我早就不關心大夏的事了。惠玲,倒是咱們南楚,最近又發生什麽新奇事兒了?我往日都不踏出別院,倒真如耳聾了一般。”
惠玲正在絞盡腦汁地思慮如何再把南楚朝廷上發生的事告訴她,卻聽她主動來問,頓時欣喜不已,“要說這新奇事兒,咱們南楚比夏朝自然是多得多。奴婢聽自宮中來、給真人送體己的侍衛們講,大長公主正和陛下商討皇後的人選呢!陛下膝下無子,大長公主也是焦急啊!”
“哦?”蘇琬清頓了一下,笑笑不語。正值此時,到藥房端安胎藥的畫琴回來了,惠玲也悻悻閉上了嘴,退到了一邊。
“這裏有我伺候真人便夠了,你退下吧。”畫琴若有所思地盯著惠玲瞧,親眼看著她退出去,才將手中端著的藥碗咣當放在桌案上,“公主,你若不願聽她多嘴多舌,我便將她趕出去,何必要為難自己?”
蘇琬清笑容依舊恬淡,隻關注自己手中的繡活,“我不為難自己,便要為難她?你知道的,若是她被趕出去,必定是死路一條。”
畫琴氣怏怏地奪過她手中縫補著的衣服,“公主總是如此心善,這擺明了是楚修...陛下為難您!他…他怎能如此過分!”
蘇琬清十分淡定地補充了一句,“不光是他,還有姑姑。”
“什麽!”畫琴驚呼道,“大長公主她…”
“楚修澤是不想讓我安生,而姑姑卻是想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她還是擔心我情絲未斷罷了。”她苦笑搖頭,“這情絲...怎麽可能說斷就斷?”
“情絲不斷,徒惹心哀,施主這是在堵死自己的路啊!”
蘇琬清聞聲望去,正是方丈慧源站在房門欄檻處。她起身迎上去道,“方丈師傅怎麽來了?”
慧源俯身納禮,“施主入住敝寺,唯恐弟子們會疏忽,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老衲此刻正得了閑,便想來探視一番,不料…”
“不料聽到了我的真心話。”蘇琬清順勢接上話茬,“方丈師傅自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六根清淨,令我羨慕不已。隻是這世事難言,癡情男女若陷入情愛,任憑他人怎麽勸解,都是難脫身的。我知道,當前局勢總有被打破的那一天。”
慧源微笑著搖搖頭,多少含有無奈的意味,“施主是有主見的人,是老衲多此一舉了。隻盼來日夏朝鐵蹄踏平南楚時,施主肯為南楚數萬生靈求情,此生功德無量啊!”
蘇琬清苦笑不得,又在心中忍不住感慨這大和尚什麽都敢說,就不怕被楚修澤聽去,要了他的性命?
“方丈怎知將來是大夏滅我南楚?我南楚陛下文治武功,不比夏皇差啊!”
慧源臉上露出神秘之色,“天機不可泄露,星象如此而已。隻是,難得施主竟然會如此說話,老衲還以為,你事事都會向著夏皇呢?看透了別人,卻看不透自己啊!玉宛真人!”
老和尚的話總令她沒來由地臉紅,又絮叨了幾句,便推辭閉門謝客了。慧源似乎也意識到蘇琬清不太歡迎自己,自這一日起,便沒有再來叨擾。可他無心所說的那句“夏朝鐵蹄踏平南楚”卻成了她心頭上的陰霾,久久揮之不去。
日子過的飛快,熬過陰雨連綿的六月,忍受燥熱難當的七月,中原大地終於進入了初秋。這總歸是個令人還能有些欣喜的季節,各地糧食初收,大夏亦不例外。
“蟬鳴聲漸漸少了,我便知道秋天要來了。說來,還真是有些舍不得這些蟬,沒了它們,這院子裏倒有些淒清了。”蘇琬清將房中隔扇窗打開,清爽的風吹拂在她的麵龐上,亦掠過衣襟邊角,發出簌簌的聲響。
金陵城外有少數山丘,普蘭寺便建在半山腰上,故而最早感受到初秋的涼意。夾雜著水汽的山風最令人心情愉悅,可蘇琬清卻覺得心口如堆了一塊大石一般,難不成真是舍不得那些噪然的蟬?
“奴婢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喜歡蟬鳴,真人的喜好與旁人可真是不同。”惠玲將溫熱的清水端到她麵前,平穩的水麵上泛起一絲皺褶。
“惠玲,你聽說過夏皇的敏昭儀嗎?”蘇琬清不知為何,忽然會想起於若蘭。
惠玲哧哧地笑了,似有嘲弄之意,“敏昭儀沒聽說過,倒是聽說過敏貴妃,真人說的是不是她啊!”
蘇琬清怔忡片刻,原來若蘭已經晉位貴妃了。也對,她此刻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了,太醫診脈也應當能看出一絲端倪,腹中孩子到底是公主還是皇子。宇文徹肯給她這樣高的位分,應該確認是皇子無疑了。
惠玲見她將手掌覆在小腹上輕輕摩挲,有意提道,“聽說夏皇很是寵愛敏貴妃,大半的時光都是陪伴貴妃,將來若是貴妃誕下皇子,一舉被冊為皇後也未可知。”
蘇琬清扯了扯嘴角,冊為皇後,那是最好的結果啊,可她心中卻為何如此難受,她和宇文徹虧欠若蘭諸多,而且當時她也曾央求若蘭守在他身旁啊…
“別說了!”畫琴推門而入,惡狠狠地瞪著惠玲道,“你閉嘴!夏皇才不會冊貴妃為後,他心裏隻有…”
“畫琴!”蘇琬清一聲怒喝,悶聲哭出來,“你們都出去,讓我自己靜一靜。”
“公主!”畫琴有些不放心,卻聽院外想起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還有嘈雜的呼喊聲,“陛下有旨,向玉宛真人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