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還有絲絲滲骨的涼意,夜間凝結在棕黑枝丫上薄霜若天成的紗衣,觀之令人神思清爽。來往的行商腳客剛剛踏上一天的行程,朦朧還有些困意時,由遠及近的急促馬蹄聲將他喚醒。
馬如飛龍,騰空而過,卷起一層塵土,留在濕潤的空氣中。
內衛奉旨秘密攜濟南督造蘇晟入京,然而在到達蘇府的時候,已是人去樓空。蘇晟及其夫人皆不在,滿園的仆人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據蘇府的仆人講,三天前的傍晚,到了蘇晟下值的時辰,他們久久侯在衙門外,卻不見他出來,便央了衙門守衛進去尋,蘇晟並不在其值房內。後找遍衙門,也不見其蹤影。”
皇帝臉色沉鬱,隻道,“人忽然不見了?鬧鬼了不成?”
派去濟南的內衛頷首繼續道,“消息傳到蘇府,蘇夫人十分著急,於是便遣家中奴仆配合衙門捕快調查。但萬萬沒有想到,趁著蘇府守衛之人不多,蘇夫人也被劫走了。朝廷命官失蹤絕非兒戲,當地官正要派人傳遞消息進京,卑職等便趕到了。”
皇帝皺眉沉思,偏偏是在他想見蘇晟的時候,這人就不見了。一切太過巧合,令他不得不多想。
“傳朕旨意,往濟南加派調查人手,責令當地,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內衛領旨退下,禦書房內歸於寂靜。皇帝盯著案幾上擺放的墨玉石柄折紙扇久久出神,扇子,拒寵,這兩者之間有沒有聯係。
“李容貴?”
“奴才在。”
皇帝摸了摸下巴,不起波瀾地道,“傳旨敬事房,今夜宿鍾粹宮。”
李容貴有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將其收斂了起來,躬身退下去安排了。
夜色撩人,月近盈滿。對月小酌,佳人相伴,本是極快意的事,但皇帝眉間卻籠罩著一絲陰霾。
慕容茵兒就坐在他對麵,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她在心底嗤笑了兩聲,隨即為心不在焉的皇帝滿上了酒,而後舉杯相邀,“茵兒敬三哥。”
“你可知在朕的酒中多放東西乃是重罪?”皇帝冷冷朝她拋了個眼神。
慕容茵兒嫣然一笑,緩緩舉起手臂,輕薄的紗衣滑落幾寸,露出手腕處刺眼的一點朱砂,“父親一直在催著要抱外孫,茵兒也是有苦難言,單靠我自己,怎麽可能為皇上生個名正言順的嫡子?”
“嫡子?”皇帝將梨花木幾上的酒碟掃落至地,一字一頓地道,“以為朕的皇後就是那麽好當的嗎?”
“當然不好當,但到了時候,三哥還不是要立茵兒?”她嘴角噙著笑,分明是在挑釁。
皇帝懶得再跟她廢話,一把捏住她的喉嚨,登時慕容茵兒怒睜雙眼,猙獰無比。
“你信不信,朕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她嗚咽著出聲,“你…你不敢…”
“好一個朕不敢。”皇帝隻覺自己的胸腔堆滿了氣,被她激的忘了今日過來的初衷,他緩了緩心神,鬆開了慕容茵兒的脖子,“蘇晟夫婦是你派人劫走的?”
慕容茵兒冷傲相對,不置可否。
“你記住了,蘇晟若是出了什麽事,朕便要你慕容氏闔族性命來陪!”他怒然離去,在踏出殿門的前一刻,又道,“朕說到做到!”
慕容茵兒無力地癱倒在地,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什麽都沒有。除了青梅竹馬之情,她再也沒有可以倚仗的。而那個家族,終將成為她的拖累。
凝雪實在看不下去,拿了絲絹來替她拭淚,“娘娘,一切皆因蘇氏那張臉,否則多年前,衛萱茹也不會得意洋洋至此。”
“蘇-琬-清!”慕容茵兒捏緊了裙袍,咬牙咯吱咯吱地響,“三哥,如果你知道了蘇琬清是什麽人,恐怕…就不會這麽想了!凝雪!我再給你三天時間,務必將所有的證據全部拿捏在手中!”
夜鳥空啼,襯的宮禁愈發悄然。蘇琬清躺在榻上,清晰地數著大內提鈴的節拍,任由困意一點點散去。她側過身,盯著院中的石榴樹瞧,此刻隻剩了一個黑色的輪廓,隱約可以看到它在隨風擺動。
窗邊傳來簌簌響動,敲擊在琉璃窗上的是標準的三長兩短,隨即一個黑影閃了進來,令蘇琬清刹那無措。
“許將軍,你怎麽忽然來了?”
許頔將蒙在臉上的黑布巾扯了下來,神色焦慮而驚恐,“公主,你這些天可曾在後宮拋頭露麵?”
蘇琬清正是惶惑,“沒有呀?發生什麽事了?”
許頔緊張地瞅著外麵,“金陵傳來消息,青兒至今未到約定地點,難尋她的蹤跡!而且,蘇大人也不見了。公主,情況不妙!”
“什麽!”蘇琬清臉上難掩震驚之色,身體更是無力地癱軟在榻中,“是宇文徹…”
“難說是誰在操控此事。公主,主上已決定提前計劃,你在宮中務必要多加防範,十日之內,末將必營救您出去!”言罷,他便敏銳地感受到有人朝承乾宮方向而來,神色一凜道,“內衛來了,末將不能久留,公主保重!”
許頔蒙上麵巾,如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她的視野裏。果不其然,他前腳剛走,內衛後腳就到了承乾宮。
蘇琬清佯裝睡眼朦朧地瞧著簾帳外,揉著眉心道,“康大人,這大半夜的,您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康傑眯眼道,“請瑾妃恕罪,內衛詢查到有飛賊潛入大內,直奔承乾宮而來。卑職也是為了娘娘安危,才冒昧打擾的。”
蘇琬清手中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看他,“康大人也瞧見了,我這裏安穩地很,什麽貴重東西都沒丟,你可以回去了。”
康傑輕蔑地笑,“這飛賊素來詭計多端,大有可能藏身於承乾宮某個角落,卑職也是為娘娘著想,還請您恕罪。”
“也罷,你們稍等片刻,總得等我簡單著裝完畢,再進來搜查吧!”
康傑頷首應下,緊盯著簾帳內的女子著衣。待簾帳撤開時,瞥見那微微困頓的絕世容顏,他不禁在心中輕笑。
康傑一揮手,底下的內衛直朝蘇琬清床榻而去,正欲掀開被褥時,蘇琬清厲聲斥責道,“放肆!本宮寢臥,爾等如何敢搜查!”
康傑卻不理會她,對著搜查之人使了個眼色,那被褥便被嘩啦一聲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