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明,夏日的蟬蟲在林間最為活躍,在夜間我竟感到了另一種平靜,晃晃蕩蕩的皇宮車隊沒趕上到原本計劃好的城鎮裏打尖,迫於無奈停在了林間,這倒委屈了那些貴胄之人,不住的抱怨自己身邊的下人,不過抱怨歸抱怨,這既改變不了風餐露宿的結果。
其實歸根究底是那些後宮妃子受不了馬車裏的溫度,走走歇歇,這才耽誤了行程,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夜間的景色確實很好,寧靜悠遠,似有一種回到廣林山間的錯覺。晚上雖吃了飯,但是小寧公子去林間打的野味另當別說。
我們一行人圍坐在一起等著小寧公子的野味,就連寧薑和卿然也被小寧公子帶了來,不過按照小寧公子的脾氣他隻會帶寧薑,卿然自然是跟過來的,一身將軍裝,眉目冷酷,所有的神情本該是一個男子所有,到了她的身上,我倒並不覺得違和。
卿然挨著寧薑坐下,微低著頭,手仍然放在劍柄上,沒有鬆弛。
寧薑這些天的變化很大,雖仍有一些傻氣但是眼睛裏的漸漸清明是我所能看見的,這是一個好消息,希望在大婚之日她能好起來,忘掉君燁。
隻是,一份執念說忘能忘嗎?
我不知道,但是君燁已死,這輩子他倆再無可能,而寧薑她有自己的人生,她還年輕。
那個時候我忘了,如果寧薑好起來,她便會記著君燁,而人就是這樣,遇到對方之前,和誰在一起倒是沒有太大關係,遇上之後就再也勉強不了自己。
正如姬矢之青絮,寧薑之君燁,而我之蘇止。
小寧公子平時雖不著調,但是這烤野味的本事倒是一流,他看著我眼饞的模樣道:“這是叫花雞,用泥巴把雞包起來,架火燒泥巴,泥燒熱了雞也就熟了,想你也沒見過。”
卿言在一旁接道:“這叫花雞曾是乞丐想出的一種簡單直接的做法,正因這樣,貴胄之人看不起這叫花雞,這在上層基本是不會吃這個東西的,想來今日有口福了。”
我脫口道:“難道你們不是貴胄之人,怎麽知道這個?”
我本來靠著小奇的身子,這時它移了移身子,我有點向後仰,姿勢不大美觀,隻得坐起來,手隨意的放在膝蓋上。
小寧公子呲了一聲,不留情麵說道:“沒吃過豬肉難道沒見過豬跑,好歹本公子也隨父王征戰了兩年,什麽事能難道本公子的,聽父王說你還是神仙來著,隻是遇到你這麽傻的神仙我也是頭一次。”
我斜著眼看著小寧公子,心道難不成你見過很多神仙?
我沉思了很久,覺得有一件事必須要說清楚,“唔,我確實沒見過豬跑。”
小寧公子:“......”
蘇止一直坐在我身邊沒有說話,聞言摸了摸我的頭道:“你雖沒見過豬跑,但還是見過麒麟跑的,就連玉帝的坐騎瀚弢都是圍著你跑的,還不滿足?”
蘇止雖然平時與我在一起的時喜歡逗弄我,但本質是一個清冷的人,和小寧公子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大多沉默不語,在擁擠的馬車裏另開一道悠遠寧靜的天地,似氣場問題,就連小寧公子這活脫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自覺的選擇不去搭理蘇止。
想來依蘇止的性格,這世間好多事都是他所經曆過,大同小異罷了,沒勾引起他莫大的興趣。
而蘇止這一句話對我找回我的麵子有了莫大的虛榮心,我得意的看著小寧公子,後者癟癟嘴不說話,而後分了我一塊最小的叫花雞,我暗歎可恥,他這是公然報複。
聽阿爹說,他追阿娘的時候正值夏日,荷花盛開,而阿娘正是荷塘旁不遠處的一顆小葡萄樹,在荷花姑娘的身邊阿娘是黯淡而自卑的,而阿爹年輕的時候是個混小子,雖然常常去廣林山間那唯一的小荷塘,但是找的不是荷花姑娘,而是阿娘。
阿爹那些日子常常去吃阿娘的葡萄果子,倒真是便宜他了,也因此阿娘覺得第一次被人重視不由歡喜得顯出真身,那時阿爹嘴裏塞著一顆葡萄果子驚呆了,此後開始邁入追阿娘的步伐了。
其實阿娘不知道,阿爹一開始就是嘴饞才去的荷塘,順便看看荷花姑娘,當然這些話阿爹也隻敢告訴我們。
我看了看身旁雙眼微閉的蘇止,突然覺得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阿爹能追阿娘這是多麽幸福的事,我心下惆悵,拿過一旁的衣物穿在身上,起身走到帳篷門口,看了看雙眼烏黑的小奇,向它招了招手,它雍容起身跟在我後麵,隨我一道。
這盛夏的夜晚看起來空曠清爽,隨意晃蕩,竟在不遠處的密林後麵發現一潭清泉,我將手伸進去,觸及而來的清涼感讓我心身輕緩,甚是舒適,看了看四周空曠無人。
我設法將周圍設了屏障,脫了身上的衣物緩緩滑入水中,暗歎極好,沒有想到在這野林中既然有這麽好的地方,今天算是幸運了。
我偏頭看了眼小奇,招呼它下來,它搖搖頭堅決不肯,我捏了個訣,它直接掉在水裏,碩大的水花砸在我身上,雖然小奇是上古神獸不假,但是我從小也是寧淵的嫡傳弟子,如果連一隻寵物都不能對付的話,這事如果傳到我那些師兄的耳中,想來我的後果是極其慘烈的。
小奇在水裏狗刨式滑動,雙眼瞪著我,我笑了笑用水潑它,還用法術禁錮它上岸,它氣急一爪子打在水麵上,水花迎麵而來,我飛身起來衣物全數飛來,在岸上得意的看著小奇的狼狽模樣。
我躺在草叢上,旁邊的星花開的燦爛,朵朵白色花瓣散發清香,我拿起手中冰封的檀木花研究著,這是剛剛從衣服裏掉出來的,想來這花不簡單,那羅給我的時候情緒明顯有了變化,這花有什麽意義嗎?
檀木花又名浮生花,浮生如夢,正如額頭上母後給我的封印一樣,這是保護我的封印,是母後十萬年的艱辛和苦楚。
其實這麽多年,看著別人的孩子都有父母疼,我還是羨慕的。
天希,我的新弟弟,他應該很幸福吧!
父君和他的母後一直呆在他的身邊,隻寵愛他一個人。
聽著身邊有一些響動,我收起檀木花於衣袖中,看了看不遠處正在打滾的小奇也停下動作,向我右邊的方向嗅了嗅,這樣的動作會讓我以為二郎真君的哮天犬下凡了,不過現在不是取笑它的時候,我隨著它,走到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後麵。
看到此景,我不免一驚。
君子尚未成型,差最後一筆。
眼前的女子曲膝蹲著,用枯落的樹葉擺著字體,白色的衣裙落在地上,及腰的青絲因此時的動作拽地,似畫裏走出的女子,在夜色中靜謐空美,連周圍的星花也黯然失色,這樣的女子是美麗的。
我蹲下身,看著她苦思的模樣,撿了一片翠綠的葉子放在上麵輕語道:“會自己寫君字嗎?哪怕清醒一點也要與他有關?”
女子呆滯的看著我,似不懂我說的話,指了指我然後又指了指地上的字,見此我明了了,“它讀君,君燁的君,會不會寫燁,要不要我教你?”
既然這樣她都不肯忘記,那便記著吧,一輩子愛一個人,這是她的虔信,這是傻傻的寧薑自己的選擇。
她眼睛裏閃過一絲清明,那是聽見君燁二字的興奮和條件反射,我撿了十來片樹葉一筆一劃的寫給她看,她雖不知道這二字起先代表了什麽,也許在她心中她隻記住了這兩個字,所以看得很認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捏了個法術將小奇隔絕在我和寧薑之外,我靠著大樹坐下,看著寧薑認真擺字的模樣,不由感慨問:“你和君燁到底是怎麽認識的?他十多年前是周國的少年丞相,因被人陷害到了陳國,那時的他肯定很落魄,到最後他為什麽不在這個世上了,而你為什麽傻了?”
知道她不會回答我,我繼續道:“愛恐怕是這世間最無奈的詞,你愛君燁,可是你和他永遠不會在一起,就像彼岸花,生死難相見,除非在花盛開的時候折了它,保存到葉繁盛的時候,隻是那時的花已不是花,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感觸,隻是死物一個,寧薑你愛君燁嗎?即便是知道求不得也不願放去嗎?”
寧薑的身體微微顫抖,沒有說話,我瞥了她一眼道:“想知道君燁現在如何了嗎?”看著她疑惑看我的表情,我直接道:“寧薑你是不是很辛苦,這樣記著一個世上不存在的人,即便傻了,聽著他的名字也能讓你情緒發生變化,這樣的你很傻,你到底知不知道?”
空曠的林間,久久才落了一句寂寥且迷茫的話,她問:“不存在就是沒有了的意思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寧薑說別的話,有點驚訝的同時倒也隨即接受,不得不相信一個事實,寧薑在好轉。
我想明天過後寧薑也許不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但現在不急,隻要在好轉就有希望,我把手放在寧薑的手上,她身體裏這股仙力濃厚且溫和,我想不到這是誰的仙力,但這個不是重點,待這股仙力轉化後,寧薑便是真正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