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兩輩子,從來沒見何其健正經過。我以為像他那樣的人,永遠不會陰沉著臉認認真真的講話,特別是臉上還略帶一種類似憂傷失望的情緒——我沒見過那樣的何其健,所以他一旦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極其不適應。
他為了張貝貝的事竟然鄭重其事的找我談判,看著他那蛋蛋憂傷的臉,我特別想笑出聲兒來,這一本正經的樣子,特像他30歲生日那天晚上,喝大了之後耍酒瘋的樣子。
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何其健的與眾不同之處,別人是喝多了發瘋,何其健喝多了之後反而深沉憂鬱,喝得越多就越像他一輩子都修煉不成的那種男子。那天晚上何其健連轉了4個台,喝到最後隻剩下我們兩個,五顏六色的酒灌進去總有8、9瓶。那天晚上他說了很多我一輩子都沒聽過的話,我說他喝多了,他卻說:“我很清醒”。
當他嚴肅認真的要求我不要再把張貝貝往他眼前遛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問他:“早晨起來喝了?”
可是並沒有,他沒理我的調侃,自顧自的說,“我很清醒”,看何其健那表情,我知道他當了真了,沒想到他將這事兒看得這麽重。
其實在我看來,就算何其健肯敷衍張貝貝,也不過就兩個星期的光景,按照張貝貝換男朋友的速度,隻要何其健曲意逢迎,兩個星期一姐一準兒膩了,到時候自然把他打進冷宮。反倒是當年何其健寧死不從,激起了張貝貝無限的征服欲望才更加麻煩,我讓何其健從了張貝貝,真的也是為他好。他好,我也好。
他跟我說了很多話,各種關於人生和愛情的大道理,其實我都沒往心裏去,我隻是沒想何其健這麽一身賤氣的人對待愛情倒是三貞九烈,看著他那張深沉凝重的臉,我死死忍住了自己的笑意,就衝他這份兒千年難得一見的正經,我也不能再使勁兒撮合他跟張貝貝了。
最後他終於氣不過,終於用一個特惡心的例子治服了我,他說:“如果我努力的撮合你跟周大猛,你會不會生我的氣?會不會覺得我不夠朋友,會不會覺得這些年朝夕相處全都喂了狗了……如果我光說你覺得體會不到,那從明天起你敢跟我提張貝貝,我就把你推向周大猛!”
他這麽一說,我立馬渾身瘙癢,可算是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了,他要敢撮合我跟周大猛,我不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才怪!
“行行,你別說了,我承認我不地道,以後我再也不會撮合你跟張貝貝了,隻要你能抵擋住你老丈人,哦,不,張大喇叭對你實施的報複就行。”
當年就為何其健當眾對張貝貝喊了一聲“你離我遠點”,張大喇叭在課間操結束之後把何其健帶到教導處,罰他整整做了一節課的跳躍運動——理由是他課間操時跳躍運動跳得不夠高,表麵上張大喇叭是在整頓校風,其實誰不明白張大喇叭是借機為女兒報仇呢,而且類似於這樣的事兒還多著呢。
何其健一臉視死如歸,說:“那你別管,反正你別再幫著張貝貝就行了。”
“好好好,還真認真起來了。我現在還真沒空管你們,我要辦一件大事,初三畢業之前,就這一樁了。”
“什麽事兒?”
“把我爸我媽那5000塊錢要回來。”這話要擱以前說,何其健可能還會懷疑一下,就衝秦燕那黑心腸,要她的錢跟要她的命難度差不多,但是現在不同了,我們有了一張極好的底牌,隻要抓到證據,就算秦燕不肯還錢,隻怕楊校長也要替她還的。
“好,那我畢業前也就這一件事兒了,幫你把錢要回來。”
“你還是自求多福吧,你老丈人不會放過你的。”
“你又來!”
自從何其健證實了楊校長的民族風大褲衩,我才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我終於知道秦燕為什麽覺得自己有能力跟九班班主任爭奪副校長了,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我爸媽害怕校長會聽從秦燕的建議把我開除了,原來我爸那個時候就已經嗅到了奸情的氣息,果然還是我太嫩,30歲也是白活。
這一次,我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將秦燕徹底打敗了,隻要我能找到她跟楊校長有一腿的證據,就可以要挾她還我錢。
為了尋找證據,我將自己的生活重心都轉移了,一天天過得跟個大偵探似的,不是跟蹤秦燕,就是跟蹤楊校長——他們倆個還真讓我忘掉了很多煩惱。
為了提高效率,我跟何其健經常分頭行動,我主盯秦燕,何其健主盯楊校長,一旦發現蛛絲馬跡立馬互相通氣,然後合並隊伍全力捉奸。不過那兩人防範意識極強,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到位,我們跟了他們倆一個來月,也沒能將他們倆抓奸在床,這讓我覺得有點沮喪,連跟蹤的勁頭都漸漸減了,可是何其健卻仍然孜孜不倦,似乎比我還熱衷這件事情。
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然很多事情隻要堅持就一定會有回報,果然兩個人隻要有奸情就早晚會露出馬腳。就在某個陽光並不明媚的午後,距離上課還有不到十分鍾的時間,何其健忽然滿臉興奮的衝進教室,向正在認真學習功課的我狂使眼色,還一個勁打手勢讓我跟他走,我一看他那興奮勁兒,明白他肯定有收獲了,當時也激動的站起來。
顧不得數學老師已經抱著教具走進教室準備上課,我跟何其健一前一後直奔教室門外衝去,隻留下一句“我們有要事在身——”,搞得數學老師滿臉錯愕,直感歎我們倆是朽木不可雕。
出了教室門,何其健就帶著我直奔楊校長的辦公室,我們呼哧帶喘的跑到校長辦公室那一層,距離校長辦公室還有十幾米,才慢下腳步,我一臉期待的問何其健:“你發現什麽了?秦燕在裏邊?”
“不知道!”
“不知道?!”
我要被何其健氣暈了,不知道他那麽激動進教室找我幹嘛,我還以為秦燕正在裏麵跟校長苟且,他叫我過來捉拿他二人呢!我滿心歡喜的一路狂飆過來,到了地方何其健竟然隻告訴我一句“不知道?”,他這不是玩我呢嗎?
“不知道激動你妹啊,那麽興奮一個勁兒給我使眼色幹嘛?我以為你是讓我來拿證據的!”
“哎呀,你聽我說啊!我今天中午12點就來校長辦公室門口蹲點,那時候就聽見裏麵有女人和楊校長說話的聲音,現在已經一點半了,一個多小時,那女的還沒出來,我跟你說,絕對有問題。”
聽何其健這樣說,我一顆失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那女的是秦燕嗎?”
“門一直關著,我也聽不清,不過能聊一個多小時,肯定關係不一般,我們就在這守著,看她到底什麽時候出來!”
“也好,說不定楊校長彩旗多多,等著!”自從發現了楊校長跟秦燕有一腿,我連帶著楊校長也討厭起來,此刻聽何其健一說,心裏麵立刻滿滿的惡意:“就算不是秦燕,也有可能是其他女老師……”
我跟何其健小心翼翼的蹲在校長門口,使勁兒的把耳朵趴在門縫上,裏麵的聲音隱隱約約,但我越聽越覺得失望——不是秦燕的聲音,比秦燕那破鑼嗓子好聽太多了,是那種清脆冰冷的聲音,兩個人談話的語氣也是公事公辦,一點不像有故事的樣子。
不知道聽了多久,裏麵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屋裏的人起身朝門這邊走過來,我正準備跟何其健找個地方躲起來,忽然很清楚的聽到楊校長諂媚的聲音:“姚總,您慢走……”
姚總?姚總!
我的腦子忽然“嗡”的一下,無數記憶的碎片被這一聲“姚總”砸得金花四濺。我怎麽能忘了她的聲音?我竟然能忘了她的聲音!難道時間真的能衝淡一切?
腳步聲已經近在耳邊,我瘋了一樣站起身來,不顧一切的往樓梯口奔過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要見到她,千萬別見到她。
何其健緊緊跟在我身後,在校長辦公室門打開的一刹那,我們已經在樓梯口處藏了起來。
何其健靠在牆壁拐角,還時不時偷偷探頭往走廊裏看,我卻隻有在一邊大口大口喘氣的份兒,心裏一個勁兒暗道好險。
何其健有點奇怪的回頭看我:“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間變這麽緊張?”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間變這麽緊張,緊張得都忘了今夕何夕,定下心來仔細想想,連陳塵都還不認得我,何況他媽?我這麽害怕幹嘛呢!
何其健也看出了端倪,他又探頭看了看那女人,回頭問我,“那女的你認識?”
“陳塵媽媽。”
“不是吧,你連人家媽什麽樣都摸清了?比張貝貝還心急。”
“誰摸她了。”
“難道她跟楊校長有一腿?”
“放屁,楊校長往死裏巴結隻怕還巴結不上呢。”
“那他們為什麽聊那麽久啊?”
“建圖書館。”
“建什麽圖書館?”
我懶得跟何其健繼續解釋下去,等過幾天陳塵媽媽——也就是楊校長口中的姚總,捐幾百萬給二中建圖書館,大家自然就都知道了。企業家不都這樣,有錢就喜歡到處蓋樓,陳塵念過的所有學校,都有他媽媽捐過的樓。
做賊一樣盯著陳塵媽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終於鬆懈下來,整個人像剛剛經曆過一場戰役一樣酸軟無力,幾乎要癱倒在地,我暗暗嘲笑自己,明明戰爭還沒開始,我卻先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