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高中的時候,老師為了鼓勵大家好好學習曾經說過:“你們都努力,考個好大學,趕緊離開B市這鬼地方,冬天冷,夏天熱,春秋刮大風。”
老師說的一點都沒錯,三月正是冬春交替的時候,寒冬未盡,春風乍起,揚起的沙塵刮在臉上刀子似的,雖然溫度略有上升,但卻比深冬的時候更讓人覺得難受。
我一手攙著何其健,另一邊肩頭扛著他的書包,艱難地行走在冰雪未融的馬路上,心裏是無盡的悔意。
“要不你多休兩個月再上學吧?好歹等春暖花開。”
“不行啊,功課都落下了。”
“要臉麽,你功課跟上過嗎?”
“啊,我準備奮起直追呢……唉,不是,讓你護送我上幾天學就唧唧歪歪的,當初不是答應的挺痛快的嗎?”
“你知道我多後悔嗎?要不是我一時衝動答應了你,這個時候肯定找個魚塘把你沉下去。”
何其健腿上的石膏已經拆了,但據他說還是要小心著用,剛接上的腿可脆著呢,脆的他連走路都不敢好好走,非要我攙扶著他,說是以防萬一。
扛著兩個人的書包已經夠累的了,他再時不時的給我點壓力,我的腰都快斷了,這幾天我算是明白了,何其健是真的拿我當男的使,不是隨便說說的。
我們倆已經連續三天早晨上學遲到了,沒辦法,20分鍾的路我倆走走停停,再加上原地吵嘴耽誤的時間,差不多要一個小時,想不遲到都不行。
我以前也經常遲到,但都是一個人走,目標小,行動快,趁老師不在的空兒,就趕緊溜進教室坐好,除非老師特意在門口堵我,否則很難被發覺,而且我的書本永遠都是維持著打開的狀態,即使早晨第一個到教室的人,看見我的桌子都會以為我隻是暫時離開一下,所以我遲到十回也就被抓住兩三回。
可是這三天,我每天扛著何其健和他的書包走進校園,一路上跌跌撞撞,從校門到進教室吸引目光無數,我們倆簡直成了校園一景,等我把他拖進教室,還要再次接受全班同學的注目洗禮——我倒不是怕什麽流言蜚語,主要是真的丟不起這個人。
何其健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奇賤嘛,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丟人,每天走進教室的時候他竟然還有臉跟抬頭看他的人微笑著揮手致意,以為自己是領導視察工作呢,我真服了他的不知羞恥。
金超看見我們倆又一次一前一後走進教室,不懷好意的說:“患難見真情啊,何其健你這頓打挨的值。”
我瞪了他一眼,說:“少說風涼話,好像跟你一點關係沒有似的。”
何其健晃著腦袋學我,也衝著金超說:“少說風涼話,好像跟你一點關係沒有似的”,說完啪的一巴掌拍到金超後背上。
金超哪肯罷休,馬上站起來假裝要去抓何其健的腿,何其健忽的一個大跳從講台前麵蹦了過去,金超在我身後大喊:“尹策,何其健好了……”
“誒我,不行了,剛才那下又蹦折了……”
我聽見他們倆在後麵耍寶,連頭都懶得回,徑自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何其健跟過來拍我的桌子,“放學等我啊,別自己先溜。”
“少廢話,趕緊滾後麵去。”
這個時候大家都在上早自習,老師並沒有來,所以何其健和金超才肆無忌憚的說笑,經他們倆一鬧,別的同學像受到啟發一樣,也開始躁動不安,教室裏麵的聲音漸漸變得越來越大。
我的同桌王婧,她恨不得自己學習的時候別人連氣都不要喘,哪裏能受得了教室裏這麽亂哄哄的狀態,我餘光看見她呼吸粗獷胸膛起伏,臉上寫滿憤怒,果然,忍了不到三分鍾,王婧摔了自己的筆,啪的一拍桌子站起來大吼道:“都別說話了,我要記名了!”
記名這招還是很能唬住人的,王婧這麽一喊,果然教室裏安靜了下來。
我以為大家既然都安靜下來了,王婧就可以接著學她的習了,可是她氣呼呼的坐下之後,竟然哭了!她竟然哭了!
我是看不懂她的悲傷從何而來,前後左右的同學也在回頭看她,大家越是圍觀她,她越是哭的委屈,哭著哭著她忽然抬頭看著我,像是心中憋悶已久,終於忍耐不住了似的,她說:“尹策,你能不能別影響班級紀律,你天天這樣還讓不讓人學習了。”
我聽完都驚呆了。
我就日了狗了!從坐到座位上開始我就一句話沒說,我哪樣不讓她學習了?她一喊要記名全班同學們都安靜下來了,她還想怎麽樣,怎麽到最後又都怪到我頭上。
王婧接著邊哭邊說:“你已經連著三天早晨打斷我的思路了。人家都已經進入學習狀態了,你才來,你一來我的思路一下就亂了!你知不知道跟你一桌我壓力多大?受了多少影響?”
她這樣一搞,全班同學都抬起頭看我們倆,她淚流滿麵,止不住的抽泣,好像我欺負她了一樣,可是要說起我們倆坐一桌兒這件事兒,她再委屈還能有我委屈?!
我看著不停抽搐的王婧,長歎了口氣,說:“你心理素質太差,大考容易發揮失常,不信你就等著驗證。你現在不願意跟我一桌,去找秦燕去,讓她趕緊給你,或者給我,換一個座位,你知不知道,我寧願回垃圾堆都不願意跟你一桌。”
我們的大班長聽完臉都氣紫了,跟她一桌這麽幸運的事情,向來是可遇不可求的,我這個不識抬舉的人竟然如此不懂珍惜,把她比的連垃圾堆都不如?簡直是有眼無珠,罪該萬死。
大班長向來不受委屈,聽我說完這句話,她又騰地站了起來,大鼻涕都沒來得及擦就奔著教室門衝了出去。
王婧真的去找秦燕了,她們倆足足聊了一個早自習,王婧回教室的時候一臉大仇得報的神情,她回到座位上,恨恨的跟我說:“秦老師叫你過去呢。”
我看著王婧嗬嗬一笑,“她還有臉叫我?”
這還是秦燕收了我家錢之後第一次找我談話,我走到她辦公室,她破天荒的指著麵前的一把椅子,讓我坐下,果然收了錢待遇就是不一樣,我前世今生出出進進她辦公室若幹回,什麽時候賜過座給我?
我仔細看著她的臉,特別好奇如今的她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跟我發瘋,看了半天,秦燕隻是依然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臉上沒有一丁點不自然的神色,絲毫不因為我的直視而表現得心虛,我心裏默默讚歎,這廝心理素質夠好的啊。
秦燕跟我對視了足足有一分鍾,低頭喝了口水,開口問我:“尹策,你這幾天早上是不是總是跟何其健一起遲到呀。”
“是啊,全校都知道的事,你沒看見?”
秦燕臉色微變,但是很快又調整了回來,她接著說:“男女同學之間交往本來也沒什麽,但是總要有個度,你們倆天天拉拉扯扯的進校園,還遲到,不僅影響整個校園的風氣,更會帶壞整個班級的風氣,明白嗎?”
“不太明白。”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呢,以後不要跟何其健一起上學放學了,聽到沒?哦,也不要遲到了。”
秦燕已經看出來我是故意跟她頂嘴,但依然耐著性子跟我談話,我不得不佩服我爸的戰略眼光,果然五千塊錢就可以把她徹底收服。
“我上學放學跟誰一起走那是我的自由吧?至於遲到的事兒嘛,我盡量吧!”我何嚐不是耐著性子在跟秦燕講話,看見她那張臉我就想起我爸我媽的血汗錢,我多想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下賤!下賤!下賤!”
由於我跟秦燕對話的語氣太過囂張,辦公室裏其他的老師已經放下筆抬起頭看我們倆了,秦燕臉上終於掛不住了,她臉色下沉,聲調抬高,指著我說:“尹策,你別不識好歹,我要不是看你爸你媽的麵子,才懶得管你!”
“嗬嗬,秦老師,你是看我爸我媽——給你那五千塊錢的麵子吧?”
我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辦公室裏的其他老師都聽見,秦燕的臉漲得通紅通紅,她一定快被我氣死了,辦公室裏一下子變得安安靜靜,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所有的老師都豎起了耳朵,這幫愛八卦的老娘們此時不看熱鬧更待何時。
秦燕也嗅到了周圍的那股幸災樂禍的味道,她的臉憋得更紅了,指著我的手都開始發抖,可是她竟然還想抵賴:“你說什麽玩意,誰拿你家錢了?!”
“秦老師,這麽大數額你都敢收,你就算不怕活著的時候進監獄,難道不怕死了之後下地獄?我爸我媽攢多長時間才能攢夠五千塊錢?你怎麽好意思伸出罪惡的雙手呢?”想起我媽拿錢時候眼角的淚光,我的心就堵得滿滿的,“你知不知道我媽給你拿錢的時候都哭了?”
“你……你……尹策!你別在這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有事兒叫你家長來找我說!”
“我血口噴人,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突發奇想把我調到王婧那桌去了?”
“我那是想挽救你,讓你跟王婧好好學學!”
“我用你們挽救嗎?大嬸!你看看我哪點用你們挽救了?”
“行,不用,那你就回垃圾堆坐著去,王婧剛才找我就是說不想跟你一桌了!”
“我還不想跟她一桌呢,不過你能把我媽買座兒的錢還我嗎?”
“我沒拿你家錢!!你給我滾出去!!有事叫你家長來找我!”
我看著眼前喪心病狂的瘋女人,想這五千塊錢羊入虎口,怕是回不來了,我爸我媽怎麽有膽量找她要錢,他們要是知道我今天又惹毛了秦燕,搞不好下次得給她送一萬。邊想邊略帶遺憾的起身往回走,看見其他班級老師膜拜的目光,我還沒忘了跟她們打招呼,“讓大家夥見笑了哈!”
剛走進教室,秦燕就追了過來,她站在門口指著我跟王婧的桌子,大聲咆哮:“尹策,你還回最後一桌去!”
我回眸一笑,“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