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書凝坐在窗前,手中捧著一本書,人卻有些呆呆的。
晏青時看他不專心,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低聲詢問:“怎麽了?”
穆書凝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他大半夜睡不著覺,跑到窗邊讀書,吵得晏青時也沒怎麽休息,可現在他手裏捧著書本,卻根本沒有心情讀下去。
“我總覺得羅渚要出事,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話音剛落,大門那邊就見吳莫虞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也不敲門,一點長輩的樣子都沒有。
“青時,青時,不好了!”
門一開,穆書凝和晏青時齊齊看去。
吳莫虞也不管有沒有小輩在場,嘴也沒把門:“青時,青時,不好了!那小兔崽子命裏的大劫來了!”
穆書凝忽覺頭腦一陣眩暈,那種無法忍受的劇痛又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他沒注意到,三月之期居然到了!
這時晏青時在和吳莫虞說話,並沒有注意到穆書凝這邊。
忽然間,吳莫虞臉色大變:“晏青時,你寶貝徒弟又吐血了!”
晏青時倏然轉身,看見穆書凝口鼻流血,神色萎靡,一瞬間心就狠狠揪了起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再也不顧吳莫虞跟他說了什麽,寒著一張臉,直接將已經不省人事的穆書凝打橫抱起來,一張臉直接唰唰地往外冒冰碴子。
吳莫虞不敢耽擱他,隻是掏出一個玉簡,往晏青時懷裏送:“回靜穹山上之後再看。”
吳莫虞不愧是自己的好友,果然足夠了解自己,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吳莫虞,便小心翼翼地將穆書凝往自己懷裏送了送,便不再說話。
吳莫虞道:“路上小心。”
話音剛落,穆書凝身上一塊玉牌就驟然迸發出光芒。
晏青時臉色一沉。
吳莫虞與晏青時都知道這種緊急關頭用作聯係的玉牌,上麵被加了一個小禁製,以便緊急時刻方便起作用。
隻要被呼叫這一方將玉牌捏碎,由於禁製的關係,就能立刻被傳送到求救人那邊。
幾乎不用想,吳莫虞就知道這是羅渚發來的求救信號,他與晏青時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就捏碎了那塊閃光的玉牌,吳莫虞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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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寄越臉色鐵青,宮中的太醫全都被他叫了過來,十數個老人家圍著床上昏迷的那個人,束手無策。
這人傷得太重,小腹那裏幾乎被貫穿,太醫們也勉勉強強給羅渚止住了血,至於這人會不會醒,就全看天意造化。
幾個老太醫你推我我退你,終於選出了一個年紀最輕的,資曆也最淺的去給那臉色看起來相當不好的安王匯報情況。
陳太醫顫巍巍地跪下:“安……安王殿下……”
百裏寄越眼球裏赤紅一片,臉上血跡也幹涸了,留下鐵鏽似的斑痕,他沉著臉,居高臨下地望著瑟瑟發抖的老太醫,冷聲:“說。”
陳太醫渾身一顫:“殿殿殿下,羅公子他傷得太深,臣等已經盡力,隻能幫羅公子止住血,至於羅公子的修為……恕老朽無能為力……”
百裏寄越靜靜聽著,一言不發。
陳太醫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回應,疑惑地抬頭去看,結果隻看了一眼,就被嚇得一縮脖子。
百裏寄越的表情相當可怕,雖麵無表情,可目光中透露著的卻是一股深重的戾氣,雙眸像是一片深潭,好像要吃人。
陳太醫瑟縮了一下,忙低下頭,不敢再多看。
百裏寄越隔著跪倒一片的太醫,遙遙望向在床上安安靜靜地躺著,不會像以前那樣對他笑,對他吵的羅渚。
“你們退下吧。”百裏寄越艱難發聲,嗓音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沙啞和疲憊。
老太醫們如蒙大赦,一溜煙地全跑了,身形矯健,絲毫不見來時的顫顫巍巍。
人全走了,百裏寄越才緩緩朝羅渚走近,不敢坐下,他怕坐下之後更近距離地看見羅渚,他的心會疼得炸掉。
羅渚,你這個瘋子。
他的手伸出來,似乎是想去觸摸羅渚的臉,可到最後,他硬生生地拐了個彎,一拳捶在了床上。
剛剛在太醫進來之前,他看見羅渚腰間掛著一個玉牌,他聽說過修真界有那種一旦捏碎就能建立起兩方聯係的玉牌,故而一點猶豫都沒有,不管對方是誰,他直接便捏碎了玉牌。
而那玉牌,真的是碎了,碎得很徹底,根本沒有建立起什麽聯係,而且直到現在,都沒有傳說中的人過來。
百裏寄越不禁有些懊惱,後悔自己什麽都不懂,就亂動了羅渚的東西。
他心裏越來越擔心,他真的怕羅渚因為自己而毀掉了前程,他心下猛動,小心翼翼地把羅渚從床上抱起來,準備連夜去找穆書凝求助。
羅渚自毀丹田,這種事情,恐怕也隻有穆書凝他們能幫上忙了。
他動作輕柔,將羅渚蒼白的臉靠在自己的肩上,手臂托著羅渚的膝彎,眼中雖有些急迫,可走路走得特別穩。
就在他轉身的一刹那,他忽然發現有一黑衣男子淋著月光,站在門外。
百裏寄越一愣。
那男人似乎並不年輕,兜帽黑袍把他整個人都遮住了,雖然看不見臉,可百裏寄越感覺到了一種刺骨的陰毒。
絕非常人。
百裏寄越在心中暗暗給這人下了一個定義,然後不敢放鬆半分。
那男人開口:“你要把他帶去哪?”
聲音有一種低沉的嘶啞,聽起來非常不舒服,就像是有一條蛇纏在了身上,試探性地吐出了信子。
百裏寄越心裏有些亂,他隱隱約約能猜出這人和羅渚有關係,可一時半會又拿不準到底是敵是友。
那人身上的氣息太陰太冷,絕非善類。
百裏寄越道:“請問你是誰?如何進的我的寢殿?”
吳莫虞伸出手指,指了一下羅渚。
百裏寄越心裏一突,手不由得抱緊了一些羅渚。
就在此刻,不知是不是羅渚感受到了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動了動眼皮,擰了擰眉,竟掙紮著醒了過來。
百裏寄越心中一空,覺得自己所有的意識都被羅渚這一個動作吸了過去。
羅渚發現自己此刻在百裏寄越懷中之後,蒼白的臉色上憑空浮現一抹紅暈,眼神也有了些神采,很亮,可他在看到吳莫虞之後,那光芒又熄滅了。
百裏寄越把羅渚的神色收在眼底,心揪得緊緊的。
他任由羅渚掙紮著自己站到地上,明明疼得厲害咬住嘴唇,卻一聲都沒吭,也不扶他,就倔強地自己站著,然後嘴唇微動,虛弱地喊了一聲“師尊”。
師尊?
百裏寄越驚訝地看向那個男人,同時他的眼尾被一抹刺紅晃了眼,是羅渚的傷口又裂開了,在流血。
百裏寄越顧不得別的:“羅渚,你……”
羅渚卻淡淡地後退一步,僅僅這一個小動作就讓他疼得皺眉,他躲開百裏寄越的手,然後一動不動地看著吳莫虞。
吳莫虞摘下鬥篷,露出一張十分年輕的臉。
百裏寄越十分驚訝。
他知道修真界的人有長生不老的本事,可真正地見到了,他實在是驚愕不已。
吳莫虞臉色蒼白,但並不病態,雙眸狹長,鋒利,有一點盛氣淩人的氣勢,五官合在一起,有點妖豔的感覺。
吳莫虞走上前去,冷冷地看著百裏寄越。
羅渚腳步微挪,擋在了百裏寄越的身前。
吳莫虞差點被氣岔氣,他寒聲道:“跟我回去。”
羅渚搖頭。
吳莫虞覺得自己現在能正常地跟羅渚說話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耐心。
親眼看著自己天姿優渥的徒弟變成一個一文不值的廢人,吳莫虞現在的反應已經相當慈祥和藹了。
羅渚搖頭。
吳莫虞險些氣得炸了肺,他想捅羅渚兩刀,然後扇兩巴掌讓這瘋徒弟清醒一點,可羅渚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他這麽做也隻會雪上加霜。
吳莫虞加重了語氣:“跟我回去!”
羅渚搖頭。
吳莫虞忽然一笑,那笑容很冷。
“你就是百裏寄越?”吳莫虞越過羅渚,看向百裏寄越,神態倨傲。
百裏寄越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能應道。
“羅渚,你跟我回去,沒看見這人他根本不把你放心上?”
“你跟這個人耗著幹什麽?想讓他害死你?”
羅渚以前都很聽吳莫虞的話,唯獨這次油鹽不進。
他知道師尊有救自己的辦法,可他一點都不想,因為百裏寄越說過,他在意的就是他們之間的身份差別,還有這該死的年歲壽命之隔。
百裏寄越壓下心中的衝動,垂下眼眸,一言不發。
羅渚現在跟他自己的師尊回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聽見吳莫虞說了那話之後,羅渚忍著疼,轉頭去看百裏寄越。
隻要百裏寄越能給他一點回應,他就有說服吳莫虞的勇氣,他就能拋下一切,跟著百裏寄越。
可是沒有。
百裏寄越隻是寒著一張臉,像一個雕塑一樣站在那裏,什麽表情都沒有,冷漠到底。剛才百裏寄越抱著他時,那絲溫暖與溫柔仿佛是假象。
羅渚眼中蒙上一層失落。
吳莫虞冷笑:“羅渚,你想好了嗎?”
“為了他那個冷血的人,你就真的甘心一輩子做個凡人?生老病死,那些事情你都逃不開了。”
羅渚一直看著百裏寄越的表情,當他終於意識到百裏寄越不會給他任何回應之後,終於死了心:“師尊,三天之後,你來接我吧,在宮門之外。”
吳莫虞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三天,你能改變什麽呢?
鐵石心腸的人你怎麽都焐不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