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書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他與葉柏並無多深的交流,他十五歲那年進了一次太虛秘境被葉柏救下之後二人就沒什麽來往了,前些天的那個會武大賽是他們兩個見的第二麵而已。
不能否認葉柏是個自來熟,穆書凝對這種人最無力招架。
葉柏約他出來喝酒,他也正巧趁著這個機會出來散散心,若是能真的交上一個走心的朋友,那還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葉柏領著穆書凝進了一家小酒館,他熟門熟路地跟老板打招呼,順便要了幾壇酒。那老板一看葉柏這個架勢,登時笑逐顏開,還頗為殷切地送了一碟五香花生豆下酒吃。
穆書凝見葉柏與老板十分熟絡的樣子,心裏疑惑。星樞門明明是在皓月大陸的東北方向,而靜穹山在中南方向,葉柏怎麽會跟靜穹山腳下小城裏酒館的老板熟識?
葉柏像是看出了穆書凝的疑惑,啟唇一笑:“我的師尊看我看得不是特別嚴,我平時喜歡哪裏都轉一轉,來得最多的便是南方這邊,也就很少回星樞門。”
穆書凝沒有多想,心中倒是也有些羨慕葉柏過的這種生活。
葉柏一手拍開酒壇上的泥封,直接朝穆書凝遞過去,問道:“酒量怎麽樣?”
穆書凝不好意思地笑笑:“還行。”
葉柏看著他,直接仰頭灌酒:“穆書凝,有的時候我真挺羨慕你的。”
穆書凝心裏疑惑,剛才他還羨慕過葉柏的生活,怎麽現在葉柏又反過來羨慕他了?
穆書凝小口小口地喝著酒,不答話,他知道這種時候是最適合葉柏傾訴了。
葉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天南海北地轉嗎?”
“為什麽?”
“因為我不敢回門派。”
穆書凝一怔:“怎麽回事?”
葉柏搖了搖頭,再也不說了。
穆書凝打量著葉柏,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打量著這個不太熟識的“朋友”。葉柏的長相不是很討喜,一雙眼狹長,眼尾上挑,當他眯起眼的時候給人一種他很有心機的感覺。
“你的師尊對你不好?”
葉柏還是搖頭。
氣氛陷入尷尬境地,穆書凝直接將剩下的小半壇喝了進去。
酒壇不大,成年人兩個手掌攏在一起的大小,但這酒很烈,帶著醇厚的酒香與厚重的酒氣從口腔一路燒灼著進了胃袋,全身都好似燒了起來,熱烈無比。
“穆書凝,你覺得……你的師兄怎麽樣?”
“我師兄?”穆書凝這次自己拍開了泥封,喝了一口道,“我師兄他啊,沒棱沒角,人太溫太軟,如果不是有師尊罩著他,有個靜穹首徒的名號在他身上,以他這性子,恐怕要被別人欺負去。”
葉柏忽然停下了喝酒的動作,略微帶些詫異地看他。
穆書凝疑惑:“怎麽了?”
“沒事,你繼續說。”
穆書凝平白覺得葉柏的態度有些不對勁,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剛才的話,也沒有哪裏不對,便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幸好師兄他自己爭氣,除卻長輩們,實力幾乎排在靜穹的首位上,這倒是省得有人不服挑戰他的位子。”
“你覺得你師兄對你怎麽樣?”
“很好啊。”
穆書凝的酒量真的隻能用還行來形容,兩壇半下肚,尚還說著話的人瞬間就沒了聲息,“咣”一聲臉朝下就砸在了桌子上。
葉柏臉色如常,他站起身,拍了拍穆書凝的臉,輕聲喊著他。
穆書凝酒品很好,醉了之後隻是睡著,沒有任何動作,現在他睡得沉,葉柏的喊聲根本叫不醒他。
葉柏扶起穆書凝,往酒館樓上的小客棧走去,邊走邊道:“穆書凝,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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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醒來,穆書凝頭痛欲裂,看什麽東西都恨不得是重影的。
他強撐著坐起來,揉了揉眉心,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客棧裏,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穆書凝沒斷片,還記得昨天他是在和葉柏喝酒,他們都說了不少心裏話,結果他自己就喝醉了。
穆書凝勉強站起來,忽然想到自己連說都沒同師尊說一聲就下山沒回去,雖然靜穹對弟子的管製不是很嚴,但若是有事下山當日不能回來必須要報備一聲,像他這種夜不歸宿的著實是犯了靜穹的大忌諱。
穆書凝也不顧頭疼不疼了,更想不起來葉柏這麽回事,直接就用上了靈力千裏移形回到了靜穹山。
可當他回到靜穹的時候,莫名發現所有弟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
穆書凝心裏頓時“咯噔”一聲,眼皮突突突直跳。
他隨手攔下一個弟子:“門派裏發生了什麽事?”
那小弟子乍一被他拉住衣角,身上明顯僵了一下,睜大眼睛看他,就像在看著什麽禍害一樣,拚命往外掙著。
穆書凝耐著性子:“我是穆書凝,不會害你,你能不能告訴我門派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弟子更加麵色不善地看他,還奮力往外拽著自己被他拉住的衣角,好像穆書凝是什麽髒東西。
穆書凝眼神暗了暗,鬆手不再拽著那小弟子。
那小弟子如獲大赦,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直接跌跌撞撞地逃了。
穆書凝轉頭望向萬劍峰的方向,想著先回到山上去問一問自己的師尊。
可還沒等他到萬劍峰的範圍,不設防的,忽然感覺到一條捆仙索從天而降,從頭到尾把他捆了個利利索索幹幹淨淨,連動個手指都相當費勁。
穆書凝滿心疑惑,低著頭想用靈力衝撞開捆仙索,卻沒料到這捆仙索竟是最高品階,能瞬間封堵人的靈力,讓一個修者在最短時間內如同凡人。
繩索越捆越緊,有些地方緊緊勒進了皮肉。
“穆書凝,你可知錯?”陶青澤的聲音由遠及近,此刻走到穆書凝前麵,穆書凝低頭正巧能看見陶青澤的玄黑靴子。
穆書凝滿心茫然,他思忖他昨日不過是沒有報備就下山去喝了酒,怎麽還如此興師動眾勞陶師叔出馬,而且還用上了捆仙索。
穆書凝斟酌一會便道:“弟子昨日與好友相會,正巧在興頭上,便多喝了幾杯,弟子酒量不佳,竟是直接醉倒,今早醒來才匆忙趕回,尚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陶青澤的臉色低頭看著他,嘴角掛著笑:“伶牙俐齒。”
穆書凝勉強抬頭,才看見了陶青澤的笑容,那個笑容疏離又冷淡,把他嚇了一跳。在穆書凝的記憶裏,他對陶青澤的印象還是挺好的,當年他剛來靜穹山,晏青時又使壞把他打發到旭陽峰上去,那段日子,有一大半的時間他都是跟著陶青澤在一塊的,明裏暗裏的陶青澤也教了他不少東西。陶青澤對他來講,也算得上是半個師尊。
穆書凝費力仰頭,喊道:“師叔,我能不能見一見我師尊?”
陶青澤將穆書凝從地上拽起來,押扣著他,道:“這就帶你去見。”
機樞殿是靜穹山上的主要議事殿,一旦過了外門與內門的大門間隔,便可走上一片大廣場,這個大廣場的盡頭,便是氣勢恢宏的機樞殿。
門派內的大事決策商討和一些重要的事項會議全在這裏麵進行,平時多是掌門的辦公地點,但晏青時現在很少去機樞殿了,多數是在萬劍峰上便將事情解決。
而此時穆書凝被陶青澤壓著去機樞殿,這一路上他的內心都不太平靜。
門派之中眾多弟子看他的眼神本來是尊敬和畏懼的,可現在,全都是清一色的鄙夷與不屑。
還未走進機樞殿,便聽得蕭清妤的喊聲從裏麵傳出來:“你們這都是什麽意思?東西丟了是你們看管不力,憑什麽就把鍋甩到別人身上?更何況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書凝把東西拿走了?你們一個個的讓別人替你們背黑鍋,你們不覺得羞?”
仿佛永遠是這樣,穆書凝見到自己這小師叔的時候,永遠是她在氣勢洶洶地質問別人,而維護的,永遠都是穆書凝一個人。
陶青澤根本不給穆書凝感慨的時間,他拎起穆書凝的衣領,帶上股靈力,把穆書凝往裏麵一扔,寒聲道:“師兄,我把人給你帶來了。”
穆書凝知道陶青澤口中的“師兄”是誰,他滿心歡喜,被這麽一扔,摔疼了也不管不顧,隻顧著仰頭去找自己的師尊,下意識的,他覺得隻要他的師尊在,一切都能說明白的。
可憐見的,到了這種時候,穆書凝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是,在穆書凝與晏青時的眼神對上的時候,穆書凝卻隻覺仿若有一桶冰水將他從灌到腳,四肢百骸都是浸著冰那樣的嚴寒,帶著冰霜風雪,難以融化。
晏青時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那樣看著自己被捆仙索捆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徒弟,繩索有的地方勒進穆書凝皮肉裏,原本白淨的皮膚泛著青紫,甚至有的地方開裂,皮肉外翻,絲絲沁出鮮紅。
晏青時視而不見,脊背挺拔,一步一步踩著台階從高台上走下,一步一步走近穆書凝。穆書凝感受著從未感受過的強大威壓,一瞬隻覺頭皮發麻。
“師尊……師尊……”
“昨日,你去了哪?做了何事?與誰一起?”
短促有力的三個問句帶著上位者的威儀與壓迫,在場所有人屏住呼吸,鴉雀無聲,就連像是吃了火藥的蕭清妤都噤了聲。穆書凝仰頭看著從頭到尾都讓他感到陌生的師尊,隻知道一直重複著“師尊”這個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