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究嗤笑道:“巧了,我也與你無冤無仇。”
穆書凝道:“那為何……”
“可是有人與你有冤有仇,花了大價錢從我這買你的人頭,你說我該怎麽辦?”
穆書凝臉色一僵。
吳究轉頭看向安時道:“那邊的小兄弟,這邊沒你事,你要是見不得血腥場麵,先走就行。”
安時巋然不動。
吳究嘖嘖道:“唉,你們修真界的人都說我心狠手辣,可我也沒不給你們逃命的機會啊,你看看你看看,都是自己不要命啊。”
安時鐵扇乍然攤開,他冷眼道:“買他人頭的是誰?”
穆書凝垂下眼睫,能有誰?除了他的好師兄還能有誰。在太虛秘境裏楚俞情想害他,沒有得手,楚俞情怎麽甘心就這麽放過他?
更何況這些日子他與晏青時的接觸都被楚俞情看在了眼裏,他坐了楚俞情的位子,楚俞情那種小肚雞腸的人怎麽會允許有人來挑戰地位?
即使穆書凝無意,但楚俞情有心。
楚俞情把掌門的那個位子看得太過重要了,上一世就是這樣,晏青時對穆書凝悉心教導培養,從楚俞情的角度來看,就是晏青時要親自培養出一個掌門候選人,而楚俞情這個掌門首徒之位,空有其名。
而穆書凝天資聰穎,也難怪楚俞情嫉妒得要命。
而現在,楚俞情好不容易離他追求的那個位子近了一些,中途又殺出來一個秦昱行,這讓他怎麽不草木皆兵?
吳究冷笑:“抱歉,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話音剛落,九名傀儡之中的七名瞬時朝穆書凝湧去,他們人數上已經取勝,穆書凝更無勝算。
穆書凝迅速後撤,手中馳歌赤光閃爍,不斷格擋著那些傀儡揮來的兵刃,相當吃力。
安時神色之間湧上幾分憂色,他閃身剛要朝穆書凝那邊趕去,就見一黑紫彎刀攔住了去路。
吳究舔了舔嘴角:“別光顧著看那邊啊,這邊還有呢。”
與此同時,吳究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三名傀儡,手持重弓,哨箭全都搭在了弦上,一觸即發。
穆書凝不斷後退著,他狼狽地抵擋著七名至少有築基巔峰期修為的傀儡的攻擊,同時還有注意著哨箭襲來的方向,自然無暇再去想安時那邊的情況。
不幸他體力不濟,最後一招沒有接穩,身形一晃,來不及躲避哨箭,箭頭直直沒入小腿。
穆書凝身形踉蹌一下,勉強躲開傀儡順勢橫掃而來的刀刃,慌不擇路地往山上跑。
安時正與吳究纏鬥著,他發現穆書凝被逼入絕路,登時心急,想要追上去,卻沒料到這吳究像極了粘人的橡皮糖,死死攔住安時的去路。
安時怒極,聲音仍是冷的,:“你不是想取他的人頭嗎,你為何追著小生不放?”
吳究走了個漂亮的步法,躲過安時淩厲的一擊,道:“你跟我裝什麽裝啊,晏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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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書凝在亂石堆之中穿梭,身後的傀儡窮追不舍,穆書凝沒有看到吳究的身影,穆書凝知道,他身上舊傷未愈,殺掉自己其實兩隻傀儡就夠了,而那個吳究一下子派出七隻傀儡,倒還是高估了他。
血一直在順著他的小腿往下流,止不住,穆書凝也沒有時間療傷,隻能一路跑著。忽然間,他眼尖地發現一座石碑。
上麵三個血紅大字,“斷情崖”。
穆書凝閉了閉眼,心一橫,繼續往前跑。
斷情崖,望斷情,兩心斷了淚飄零;斷情崖,水絕情,此生已了把緣定。
斷情崖在皓月大陸上有一個傳說,說斷情崖之下有一汪絕情水,從斷情崖跳下,入了絕情水就會將前塵所有事情遺忘,前塵遺夢,大道本心,全都如夢如幻,與此人最後的一縷情絲徹底消融在絕情水之中。
絕情水,絕七情,斷情崖,斷六欲。
穆書凝咬牙往前跑,他若是停步在這裏,終究喪命,可若是跳下那個絕情崖,肯定是沒了那些惱人的,憂心的,折磨人的但卻是個活人證明的情緒波動,但他做第二種選擇,還是能撿回一條命的,等到時候若是能活著把仇報了,沒了喜怒癡嗔,倒也無妨。
他一點猶豫都沒有,直奔斷情崖。
穆書凝閉上眼,心道自己總算要解脫了。
穆書凝站在懸崖邊上,輕聲道:“再見,晏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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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掌門?”吳究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傀儡也全都再也動不起來,晏青時身上還穿著書生的衣服,月白衣袍上全是血——吳究的。
“是誰?”晏青時的語氣平穩無波,眼中殺氣四溢。
吳究身上到處都是血洞,幾乎每一處好肉了,即使這樣,他還是輕佻地笑著,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似的:“我可不能說,說出來就違背我們這行的規矩了。”
“你已經失敗了。”
吳究挑眉:“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我的傀儡早就把他人頭給割下來了。”
晏青時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道:“吳莫虞一直在找你。”
吳究臉上表情有所收斂,頓了許久,才道:“他找我幹什麽?”
晏青時道:“你是他最後的親人。”
吳究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親人?你可別抬舉我了晏掌門,我……我算他哪家子親人,啊?”
晏青時靜靜看著他。
“你當年誤入歧途是為了他。”
吳究嗤笑:“你快別自以為是了,你也告訴那吳莫虞一聲,別讓他自作多情,我為他,我憑什麽為他啊?他算哪根蔥,我巴不得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好啊,你看看。”
可笑這唇色青紫,身負重傷,滿身血汙,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的人,一條性命拿捏在別人手裏,竟還能說出“現在的日子好”這種話來,著實讓晏青時也有些驚異。
“他堂堂教主找我幹什麽?我可不敢高攀,你說是不是啊?”吳究滿不在乎自己的現狀,大大咧咧躺著,“哪來的……兄弟情分啊……”
說完,吳究竟然安靜下來,看不出本色的臉看起來陰鬱無比。
晏青時道:“我帶你去見他。”
吳究抬頭看他。
“是誰讓你殺秦昱行的?”
吳究錯開目光,看向遙遠天空上蒼涼的銀月,一雙眼裏竟是有了些人的情感。
“楚俞情。”
吳究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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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晏青時解決掉吳究這邊的麻煩之後,暫時無暇顧及楚俞情下手害他師弟的事情,過去搭救自己的徒弟才是要緊之事。晏青時掐指算了算了穆書凝的方位,得到的結果是斷情崖的時候,他的整顆心快要飛了。
斷情崖?
晏青時隻覺自己腦子裏的血都燒沸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他此時莽撞得像二十來歲的小年輕。斷情崖是什麽地方他不會不知道,那裏多是道侶受過情傷後為了不讓自己以後的修煉之途受到此傷困擾,才選擇跳下去一勞永逸的地方。從絕情水中出來的人,直接就被剔除感情欲望,直接忘卻那些傷痛不已也深刻銘心的情情愛愛。
晏青時知道穆書凝是為求得一線生機才到了那個地方,可若是穆書凝就這麽直接忘了他,他不甘心。
他還沒來得及讓穆書凝知道他的心意,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穆書凝他早就後悔了,他晏青時,後悔了。
他閉關修煉時在想他,他下山遊曆時在想他,他在天道眾處理公務時也在想他,甚至他渡劫劫雷劈到他身上的時候,都在想他。
而現在穆書凝卻要輕易地將他忘了?誰給他的膽子。
晏青時手握蒼吾,將靈力逼發到極致,直衝斷情崖。
他到的時候,正巧看見穆書凝剛好跑到懸崖邊,作勢就要跳,而穆書凝身後的那七隻傀儡,動作迅速而敏捷地嘶吼著全朝穆書凝奔去,生死一線!
刹那間,天地之間劃過一道亮銀劍光,燦如長虹,生生將暗藍夜幕狠狠劈開。蒼穹之上的月色都黯淡無光,唯有這磅礴劍氣浩大而難以抵擋。
到此時為止,晏青時知道,這是他超越平生武學,出的最快最狠最準的一次劍。
漫天血雨旋轉而落,帶著腥臭的氣息,點點濺落在他們兩個的白衣之上。
那七個傀儡同時沒了腦袋,脖頸間噴濺出的腥臭髒血令人作嘔。穆書凝還不知發生了什麽情況,隻知道自己若是再慢一瞬,就要被身後的傀儡砍下人頭。
他連身後發生了什麽情況都不想知道,一半為逃命,一半為解脫。他身體前傾,重心前倒,眼看就要跳下去,懸崖邊上因為受力,嘰裏咕嚕地滾下幾粒小石子。
“穆書凝,回來!”
就像狂傲的風吹破窗紙那樣,呼喇一聲,在穆書凝的心口吹開一個大裂縫。熟悉的命令式語氣,就連咬字的重音都與他記憶之中完全重合。
而發聲的人似是許久沒有喊過這個名字,出口的時候,嗓子發啞,還有點輕顫。
穆書凝全身一僵,不敢置信地回頭凝望。
隻見晏青時一腳踹開傀儡的屍體,手中的蒼吾點點滴血,他月白的衣袍幾乎成了黑紅色,他一步接著一步走近,由穆書凝親眼所見,一點一點變回自己原本的模樣,最後在穆書凝三尺之外站定,
“過來。”
穆書凝看著尚在滴血的蒼吾劍,臉色一瞬間蒼白無比。
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
“安時,晏青時,好,真好,你這次,要不要再捅我一劍,把我這個卑鄙小人徹底消滅?”
晏青時嘴唇動了動:“書凝……”
“不要這麽叫我!”穆書凝竟變得有些歇斯底裏,“你說的,我早就不是你徒弟了!好了……現在你知道我回來了,你是不是要徹底抹殺我?順便再替這個可憐的秦昱行報仇?我強行侵占他的身體,你快來匡扶正義啊!”
穆書凝眼角發紅,心魔有些隱隱壓不住的趨勢。
晏青時第一次有些慌亂:“你先過來。”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你怎麽這樣啊……”穆書凝忽然不說話了,他渾身失力,跌坐在地上,有氣無力。
穆書凝當然知道,晏青時從傀儡手中救下他的那一刻,他就沒有跳下去的勇氣了。
他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