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自述,一人傷痛,幾人勸說。
一場好好的聚餐,劃下了一道道的破折號,各種解釋說明,胡亂雜陳。
“有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不能左右的想法,也改變不了我的想法。”亦舒忽然起身,冷然地說:“做想做的吧,我不能勉強。”
我隻是的姐姐而已,不是的媽。二十一世紀也不興長姐如母這一套窠臼了。
亦舒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包,掛在肩上,繞開蘇亦輝和徐世曦,朝門口走去。
顏露回過神來,急匆匆地跟上去。
走到門口,陸旭杲正好站在門口,準備進來。他把打翻,破碎的碗盤收拾好拿到樓下。李南知看到後,緊張地詢問了幾句。他隨口編造幾句糊弄了過去。今天晚上發生的是事情,算不上震撼,可親身經曆,總難以平靜下來。
他聽顏露講過亦舒家的情況,由衷佩服亦舒的為人。在這段故事裏,他加入了自己的認知和見解。
有時候,我們認為犧牲自身利益,去成他人的人生,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們必須接受,這是他們的義務和責任。不管是不是符合真實的需求和切身的需要。反之,當對方以同樣的方式來給予回報的時候,他們就會覺得是在破壞,糟蹋一片良苦用心。是不成熟,不理智的做法。可是,明明是出於一樣的心態,幾乎相同的做法,為什麽要冠以不同的名稱?
亦舒和陸旭杲眼神交疊了一下。
“們要去哪裏?”陸旭杲張大眼睛問,“不吃了嗎?”
“抱歉,我想先回去了。”亦舒示意了一下,就往樓梯方向走去。
“還吃什麽!”顏露大聲說:“氣都氣飽了。”
陸旭杲不懂,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肯耐著性子解釋給他聽。
徐世曦留在包廂內,梳理遺留下來的浮亂的空氣。亦輝好歹是亦舒的弟弟,他有一定的責任去從中調節。
“亦輝,到底是怎麽想的?”徐世曦彎下身,親切地注視他,“剛才姐姐在場,或許不便直言,那可不可以跟我說說?”
亦輝抬起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徐世曦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兩顆黑色的珍珠,即使是黑色,也抵擋不住它要發出光芒的決心。“我想說的,能說的,在剛才已經部說清楚了。”
沒什麽好說的了。
“說是結果。”徐世曦循序漸進,“我能知道原因嗎?”
“結果就是原因。”蘇亦輝悶悶地說:“原因就是結果。”
徐世曦知道他是問不出結果了的,蘇亦輝抑鬱的性格,任誰也撬不動他壓在大石下的真實想法。
“如果想說了,就來馥園找我和姐姐吧。”徐世曦從褲袋裏拿出紙筆,寫下住址,塞到亦輝的手裏。他沒有他的聯係方式,當下的節骨眼,互加好友,也是說不出來的奇怪。
徐世曦直起身,看到陸旭杲進來後,起身朝他迎去。
“到底怎麽回事,能不能告訴我?”陸旭杲一臉渴求真相的表情。
徐世曦苦澀地揚了揚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追趕走了一陣的亦舒。
陸旭杲呆地站在門口,看看跑去的徐世曦的背影,又看看埋首蕭索的蘇亦輝。像一場突然中斷的話劇,劇情正上演到最精彩的高潮部分,其中的一個演員負氣中途退場,其餘的演員不得不被迫終止演出。
“們吃完了嗎?”李南知看到一群人從樓上下來,想著幾分鍾前,陸旭杲還把摔碎的碗盤拿下來,“我剛給們送些飲料上去。”
“我們,吃好了。”亦舒笑不出來,“打擾了。”
“欸——”李南知伸出手臂,想去挽留,門口浩浩蕩蕩地進來幾個客人,嚷著點餐。
附近的某棟寫字樓一下子點了幾十份外賣,留言備注必須在七點前送達。外賣員部是騎著電動車配送,堆積如山的外賣即使他們肯送也沒有合適的配送工具。何況,他們拿到的配送金額,和外賣數量無關,隻跟訂單數量相關。簡單來說,一筆訂單,送一杯奶茶是五元配送費,送五十杯奶茶,同樣是五元配送費。還要承擔途中損壞的賠償。因此。這單幾十份的外賣訂單,過去半個小時,也沒有人接單。
若是逾期未送到,造成的退款,茶餐廳一天的利潤部打了水漂。萬般無奈之下,程書廣隻能從隔壁借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把外賣依次排上後麵的兜框。打開地圖,戴上耳機,根據導航的指示,開啟了人生第一次的外送之旅。
前台少了程書廣,李南知一個人分身乏術,兩個廚師做菜要緊,幫廚阿姨普通話也說不標準,一口流利的家鄉方言,點餐收銀,簡直要了她的命。蘇亦輝,不提也罷。
徐世曦經過前台時,禮貌地,歉疚地朝李南知示意了一下。盡管現在她還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麽。
陸旭杲緊隨其後下來,不等李南知開口,他搶先道,“表姐,今天發生了很多離奇的事,等我搞清楚了,再跟說。”說完後,像一陣風似的飛了出去。
李南知笑著搖搖頭。在她眼裏,陸旭杲還跟小時候一樣,時而沉穩,時而隨性。
回去的路上,誰都不說話,車內的氣氛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徐世曦走在亦舒的身後,她拉長的影子,鋪在他身上。他從她的影子裏感受到她的幽深的悲哀。
從馥園門口到家,不算二十層樓的電梯的距離,不過三百多米。徐世曦隻覺得,像是繞著八百米的操場,走了十圈。
高級住宅區的電梯乘坐其中,同樣能感覺到輕微的晃動,亦舒的心和秋天五點鍾以後的夕陽一樣,惶然下墜。
走到門口,亦舒往包裏翻找鑰匙,可翻來翻去,怎麽也找不到。找不到的還有曾經自以為是的對人性的認知。
徐世曦按住亦舒忙亂的纖手,從口袋裏拿出鑰匙,上麵掛著一個金屬色的吊飾,“我來。”他說。然後按了按數字鍵盤上的密碼,門便打開了。
漆黑一片的屋子裏,在客廳的一排玻璃牆上,映出一派燈火輝煌的景象。才八點多,正是這個城市煥發活力的黃金時段。
沒能再多看一眼,室內的燈同時打開,明晃晃地充滿了每一處角落。
“亦舒,別想這麽多了。”徐世曦換好鞋子,“要不先在沙發上坐一下,我看什麽東西都沒有吃,一定很餓了吧,我去廚房煮點麵。”
亦舒放下包,“我不餓,也吃不下。”她無力地搖搖頭,似有似無的,“照顧了人家一天一夜,又陪著我參演了這場荒誕劇,一定又餓又累。自己做一點吃吧,冰箱裏還剩一些蔬菜和雞蛋。”
“我還是做兩人份的吧,也吃一點。”徐世曦堅持地說。
亦舒不作回應,轉身往臥房去。
時間的裂痕,空間的裂縫,人體的創傷,都需要時間來調整和修複。亦舒一直以來,強迫變得堅強。對於再大的挫敗,隻有時間充足,不難恢複。
徐世曦的電話奏響,他把手在一條滾藍邊的圍裙上擦了擦,拿出來看來電顯示是唐潮。看著鍋子裏冒泡的水,猶豫了半天,把電磁爐關掉,選擇接聽。
——世曦哥,快來醫院。
電話那頭的唐潮火燒眉毛地嚷著。
——我姐,她……
話語頓在此處,說不下去了。
——唐黛怎麽了,是病情惡化了嗎?
徐世曦惴惴不安地問,相識一場的情分,起碼的關心不能丟掉。
——她……
唐潮繼續支支吾吾。
徐世曦從他第二次的支吾中分辨出,他想編造一段謊言,卻礙口,編不下去。
唐潮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說謊,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實話實說,胡編亂造,顛倒黑白跟他今生無緣。徐世曦最欣賞他的正是這一點。
——我今天有事走不開,姐姐,就拜托照顧了。我有空去看她。
徐世曦說有空去看她,不說具體時間。因為他知道,亦舒才是她應該真正上心的人,唐黛自有她的歸屬和那個他。糾纏不清,受傷的遠不止他們三個人。
——真的不來。
唐潮嚴厲地問。
——我真的不去。
徐世曦鄭重地說。
這段對話在減少了大量的聲源後,清晰無誤地傳到亦舒的耳朵裏。
她當下覺得幸福也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