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旭杲駕駛的車子進入了雲北的範圍,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蔚為壯觀。一些低矮的倉庫摻在其中,獨具特色。直接裸露的磚頭牆,屋頂是厚鐵板。牆壁表麵用白色的水泥隨意地塗抹,凹凸不平。像是一層厚厚的海藻泥麵膜。
白色磚瓦倉庫較之紅磚建築,更顯純潔幹淨。
未免清冷了一些。
亦舒把窗戶搖下一條縫隙,使之能更清楚地查看外麵的景物。
這裏幾個月前來過。
越來越熟悉的道路,越來越熟悉的景物。
興和餐館。它一如往常,矗立在轉角的位置。橘黃色的暖光從玻璃窗處射出來,把便道磚旁的草堆裝點上毛絨絨的絨花,像一團團的蒲公英。
過了美食街,世曦的倉庫快到了吧?亦舒把車窗整個搖下,任憑雨點在臉上胡亂地徘徊。
“很熱嗎?”顏露感到後背一陣涼意,看到窗戶大開,擔憂地問:“是不是暈車了,要是不舒服,就下車透透氣。”
亦舒的耳前庭功能不太平衡,長時間坐車就會頭暈目眩。最近幾個月來,經常乘坐世曦的座駕和公交,倒也緩和了許多。今天也說不清什麽原因,暈車的症狀再度襲來。同時,她也希望可以多看一眼他留下的足跡。
亦舒表情扭曲。
“停車!”顏露扯了一把陸旭杲,“靠邊停車。”
亦舒走下車子,蹲在路邊,不停地幹嘔。
顏露從手套箱裏拿出一把折疊傘,在亦舒的正上方撐開。然後蹲下來,拍了拍她的後背,“早知道就不讓坐這輛破車了。”
亦舒撫了撫胸口,咽了口口水,“我沒事,站著吹會兒風就好了。”
“怎麽總是那麽愛逞強!”顏露憤憤地站起來,“什麽時候能改改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毛病。”
亦舒站起來,苦笑著。好像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顏露深吐一口氣,沒有說下去的力氣和心情了。
陸旭杲從駕駛位上下來,整了整兩用衫的領子,“怎麽樣,好點了嗎?”
亦舒目不轉睛地檢視他,頭發的長度隻比平頭長了兩公分,露出整個飽滿的額頭。粗黑的眉毛,像兩條毛毛蟲。嘴唇有些幹燥起皮。皮膚暗沉了許多,嚴格來說是曬黑了,接近於古銅的顏色。卻顯得更加硬朗了。他和顏露站在一處,明顯比她成熟。
好像男人的成熟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
“怎麽了?”顏露伸手給了亦舒一擊,“看上我男人了?”
亦舒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一大半。
像顏露這般為愛拚命和執著的人,她該臨淵羨魚,還是退而結網呢?
天上落下的雨點似乎變小了。亦舒伸手去接,感覺不到潮濕。不過本身就是細雨,發絲和棉線的粗細應該差不多吧?
陸旭杲得意地把顏露擁進懷裏。顏露小鳥依人地靠在他的肩上。
在亦舒看來,不免有些悲傷。她把視線往遠處放去,馬路對麵正好的那扇大鐵門,正巧是世曦倉庫的入口,透過鐵柵欄之間的縫隙,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麵的情況。眼下,這邊的員工都已下班回家,剛剛入夜的黑色。看不清細節。但是它所處的位置一定不會有錯。
門口有一個老態龍鍾的保安坐在窗口的木椅上,上身前傾,靠在寫字桌上,手上把玩著一個會發光的物件。
“幹嘛一直朝那裏看?”顏露把兩隻手搭在亦舒的右肩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黑漆漆的一片。
亦舒思前想後,還是不打算進去了。“我好多了,我們上車吧。”
穿過兩個十字路口,右轉兩百米便到了顏露現在的居所。
這邊一字排開的建築基本都是倉庫和工廠。
顏露用手指了指前麵的一塊店牌,“我現在就住在這裏。吃喝拉撒睡部在這裏解決。”
亦舒皺緊眉頭,使勁望去,幾個藍底白邊的黑體字在夜色中掙紮出白色的輪廓來,依稀辨認出——風掣物流。
“進來吧,我慢慢跟說。”顏露一邊開門,一邊招呼站在身後的亦舒。
陸旭杲把車子開到旁邊的車棚裏麵。雖然是一輛破爛流丟的二手車,可畢竟要靠它吃飯,靠它掙得未來。還是盡量小心愛護。
倉庫的占地麵積頗廣,亦舒粗略地估計了一下,大約有八十平米。層高大約四米。西南角的地方用鐵板隔了一個隔層,有臥室和衛生間,還有一間簡易的廚房。不過由於倉庫裏都是易燃的物品,廚房裏沒有煤氣灶,因此油鹽醬醋,鍋碗瓢盆都沒有購買。隻有一個電飯煲,偶爾用來煮個飯。
“怎麽樣,這裏還不錯吧?”顏露毫不掩飾內心的驕傲。在她看來,今天的這番成就,雖不足道哉,可終於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是可望而不可求的。
陸旭杲停好車子進來,鐵門嘎啦一聲開了,他打開門邊的開關,整間倉庫亮如白晝。亦舒終於一睹豹。這裏到處堆滿了紡織麵料,有布卷,牆布,窗簾,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配件。中間的地方有一個像滑梯的裝置,一些小件的快遞可以從樓下直接滑下來,樓下的物件也可以借由傳送帶傳至二樓。
“們現在是在這裏打工嗎?”亦舒難以置信。
“沒錯,我們是在這裏打工。”顏露嫣然一笑,“不過,隻才對了一半,我們是在創業。”她看著她驚愕的眼神,“沒聽錯,這間物流是我和杲自承包下來的。”
亦舒確實感到匪夷所思,短短幾個月,他們竟有此般造化。風掣物流在國的物流中是排得上名字的十強之一,加盟絕非易事。
亦舒想起之前在凱盛公司的時候,陸旭陽跟她提過,想離開公司,出來承包一家物流或者快遞公司單幹。不然一輩子窩在角落裏做一個小小的發貨員,太沒出息了。後來也就沒有了下文。可能是不年輕了,無形中阻礙了他拚闖的腳步,亦或許是力不從心了。
“們一聲不響地,幹出了這麽大的一番舉動。”
“說的太誇張了。”顏露收起了笑容,“剛剛有點起色,前段時間,真的累得跟狗一樣。”
亦舒完相信顏露說的話,她臉上浮現的倦怠是最有力的說明。在凱盛的客服部,她一直是一個得過且過的瀟灑現代女青年。可如今的勤勞程遠超自己。在紡織城的這些日子中,心性被磨損的差不多了。
“別站在這裏了。”陸旭杲開腔,道:“小露,帶亦舒去吃點東西吧,她晚飯都還沒吃呢。”
“哦,是的,我都忘記了,盡顧著聊天了。”顏露牽起亦舒的手,“走,吃飯去了。”
“去哪裏吃?”亦舒記得,過了美食街以後,附近隻有一爿小超市,並沒有看見餐廳或者是餐館的影子。
顏露用手指了指這間倉庫,“就在這裏。”
這裏可是倉庫呀,怎麽會選在此處吃飯?何況空氣彌漫著布料獨有的刺激性氣味,在這間朝北的,終年照不到陽光的空間裏,真的可以放心用餐嗎?
亦舒環視四周,問題又來了,晚飯在哪裏呢?
顏露調皮一笑,拉著亦舒往南邊的小門走去。
外麵是一家工廠的員工宿舍,鐵板房裏燈火通明。有的衣衫襤褸,有的光著膀子,有的穿上了開司米。男男女女,中年,青年,雜居在一處。
顏露拉著亦舒繼續往前,在最後一幢鐵板房的盡頭處轉彎,有一家員工食堂。公司不限製外人進來用餐,故食堂的生意異常紅火。光是這家公司的員工,就有百人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