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住在雲西?”徐世曦迎著夕陽,眼眸發出和餘暉一樣的光輝。
“我搬去公司附近的小區住了。”
“錦瀾小區。”
“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可我就是知道了。
亦舒搬去錦瀾小區的那天,隻叫了顏露一起幫忙。家裏像是被洗劫過,空空蕩蕩的。她把為數不多的衣服裝進了行李箱,一些小件的物品全部塞進了另外一個紙箱中。然後便正式入住兩天前談妥的臨時新家。
再後來,無端接替了郭雅眉的店長之位。被調去了紡織城。
雖然,那本該是她的位置。
隻是新租住的房子必須一次性支付半年的房租。若提前解約,房租隻能退回百分之三十。可氣的是,合同中寫明了不能轉租給第三方。
就這樣,亦舒開始了從新家到紡織城兩頭奔的局麵。唯一幸運的是,小區門口正好有一輛708可以直達。其實回過頭來想想也好,市中心的房價高的驚人,加之萬一哪天再度被調回凱盛,搬來搬去也麻煩。
“那天你後來沒有回去嗎?”
哪天?
是那天嗎?
一個不知道怎麽問,一個不知道怎麽說。
徐世曦心裏想問的是失約的那天,他由於不放心,駕車前往亦舒的住處探望。從晚上九點到十一點。小區門口進出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消失,她也沒有回來。
在等徐世曦把車從泊車處駛出來的時間裏,亦舒看著大城裏川流不息的車輛,腳步匆匆擁擠在車站的人群,轉個身,仿佛都能感到天地旋轉。
“亦舒……”徐世曦專心開著車,身體周圍漾出一圈一圈的特殊氣息,“有男朋友嗎?”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免去姓氏後,以他們的身份,多少有些曖昧。
亦舒的心裏慢慢起伏。
徐世曦的車開得很穩。
我有男朋友嗎?“我沒有男朋友。”
她的眼神不敢看他。頭微微向右傾斜,透過車窗開向後照鏡中的自己。
車內的空氣忽然悶熱起來。他和她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
她搖下了車窗,呼嘯闖入的風聲極速冷卻了燥熱的麵部溫度。
“那我做你的男朋友,可好?”徐世曦顫顫地側過頭來,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表情和回答。
“是不是,太突然了?”亦舒的臉上暈出粉紅色的光圈。
其實心裏早就幻想過很多次類似的場景。
那樣有鮮花、有大海、有藍天白雲,有流光溢彩的地方,就隻有你和我兩個人。
你的眼裏隻有我,我的眼裏也隻有你。
但是這些肥皂劇中才會有的浪漫且不切實際的畫麵,亦舒從來不會去渴望在現實中得到實現。
她更喜歡切合實際的對話場景。
就比如像現在。
隻是會不會太隨便了。
亦舒悄悄審視徐世曦,初見他時隻是覺得身上擁有一種二十歲左右的男孩所沒有的成熟與穩重,倒是不曾過多地關注他的長相。現在看來,真的不能單用“有魅力”三個字來形容。他被夕陽照見的半邊側臉,更加深了他剛毅的輪廓。高挺的鼻梁,將他的臉整個提拔成立體的雕刻。撲閃的睫毛的折射出一條條細長的光線。嘴角的弧度在閉合時輕度地向上揚起,顯得陽剛和自信。喉結在襯衫領子中上下來回。
這樣的成年男性,一定是很人追逐的對象吧?那我,真的是幸運的那一個嗎?亦舒的猶豫和停頓阻止了本想脫口而出說的話。
“不要緊,你不用急著回答。”徐世曦的話裏透露著小心翼翼。
他也同樣在試探。三十一歲的男人和二十一歲的男人不同,前者注重結果,後者享受過程。
“我願意。”亦舒繃直的身體向前屈,小聲地,輕聲地重複,“我願意。”
車子在猛地停下後,被後麵圍堵上來的車輛急促著打開發動機離開。
這裏不允許掉頭。
我也不允許你掉頭。
路旁即閃而過的顯示牌和廣告牌,像是他們之間的見證。而雷人誇大的廣告詞,瞬間變成甜蜜的誓言。
亦舒想著,如果這輛車的終點是幸福,那麽就讓它一直開下去,永遠都不要停下來。
因為幸福往往很短暫。稍不留神,就會從之間溜走。
車子在聽風濕地的門口停了下來。夜色四合,月光從雲層的縫隙中灑下冷白色的微光。賦予它朦朧的美感。
門口的石牆上鐫刻著聽風濕地公園幾個字。上麵爬滿了大量的常春藤和葛藤。
他和她一前一後走著,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打轉,半晌,悄悄地收回。
其實原本是想在這個環境優美,心境平和的地方說出那一番話。
可是,不知怎的,提前說了出來,打亂了原本製定好的計劃。
可能感情就是不能夠以常理來推斷。
亦舒走在後麵,剛剛迷亂的思緒,此刻漸漸明朗。四周植物傳來的幽然,終於可以令她靜下心來思考。
徐世曦,真的是一個容易讓人著迷,甚至淪陷的男人。這樣的一個他,身邊應該不缺女性。想著他的好友喬思明的為人處世,他會不會也隻是一時興起。若不是,這樣的一個我,怎麽會成為他心儀的對象。實在想不出身上有哪一個值得他停下腳步來探索的優點。
可是,我願意……我願意,試試。
月光下的水麵,泛起粼粼波光,即使在晚上,同樣可以清晰地分辨被藝術般地分割出的區域。
蘆葦叢中,艄公搖櫓緩緩地穿行其間。亦舒和世曦分坐兩端,看著對方眼裏的自己。羞澀地偏過頭去,用手劃開水麵。
天空的雲層被風輕輕吹開,遠遠地飄走。月光盡情地往下照耀。
時間漸至深夜,來不及逛完整個聽風濕地。
其實逛不逛完並不重要。
難道不是嗎?
坐在回程的車上,亦舒好幾次看向世曦,哪怕他回過來與她的眼神交接,也不再迅速地收回目光。
那以後,他每天就多了一項工作,便是送她回家。
終於你成了我的男朋友,我成了你的女朋友。躺在床上的亦舒腦裏還回想著今天這段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告白。晚上告別時差點的親吻。
亦舒並不在乎形式上的複雜化,她更喜歡把這些心思用在今後生活的點滴和細節上麵。濃情蜜意終究不如細水長流。
顏露和亦舒解開心結之後,經常隔三差五地相約一起逛街購物。有時和顏媽吵架後,無處可去,就直接厚著臉皮,住到亦舒家去。
亦舒沒轍,索性抽空配了把鑰匙給她。而偶爾借宿,恰好撞見的晚歸,正好成了對方借題發揮的素材。可剛剛開始的戀情,沒有把握地經營,還不想搞的人盡皆知。
另外,由於顏露借宿次數的頻繁增加,亦舒反倒成了顏媽約見最密的對象。顏媽雖然是個暴脾氣的人,但對於亦舒,她還是收斂著的。
她從喬思明阿姨提供的關於喬思明的種種軼事中,單方麵地認定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按她的話來講,就是要錢有錢,要才有才,要相貌有相貌,被形容的簡直是一個完人。
事實真的如此嗎?
至少亦舒持中立的態度。
而顏露持否定的立場。
“亦舒,我知道你和我家露露是好朋友,那既然作為朋友,就應該替她著想,而不是由著她的性子胡來。”顏媽端起桌上的咖啡,用調羹輕輕攪了攪,抿了兩口,“她是在跟自己未來的幸福做對,而你,似乎在助她走向不幸。”
亦舒聽不下去。“不知道阿姨是如何定義幸福這兩個字的?”
顏媽立刻起了興頭,“一個女人的幸福就是找個好男人嫁了,再生個兒子,相夫教子。這就是幸福!”
這樣就是幸福?
難道女人的幸福就該建立在男人的給予,甚至是施舍之上嗎?
亦舒覺得很奇怪,都二十一世紀了,為什麽還會有人有這麽封建的思想。顏媽雖出生在二十世紀,如今不過五十出頭,怎會如此腐朽?
“阿姨,時代在變,你以為的正確的想法不一定符合社會發展的需要。”亦舒刻意放緩語氣,“顏露有自己的想法,她都已經二十五歲了,明白自己需要什麽。我相信她會做出正確的判斷。我也從來不會無理地去幹涉她。”
“那你的意思是我蠻橫不講理,我在刻薄自己的親生女兒。”顏媽的臉色瞬間垮下來,“我以為你是露露的好朋友,會替她著想,看來是我看走眼了。”
亦舒看著顏媽怒氣轉身的背影,不由替顏露擔心。一直以來,刻意在自己麵前表現出的親切與溫和,就在幾分鍾前,遂成粉末,消失無蹤。作為她的女兒,想必承受了許多難以言說的壓力。
難怪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悶悶不樂,甚至還借酒消愁。
陽光穿過咖啡廳前的樹叢,散亂地照射進來,似乎是一個悠閑的午後,可偏偏夾雜著幾縷憂傷。
亦舒想起自己的母親,她真的是一個溫柔的如同水一樣的女人。記憶中,從沒見她發過脾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隱忍,所有的謾罵,都默默承受。承受不住,也隻會以眼淚的形式排解。
或許,這就是她早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