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惶恐,若真的出現多地雪災、水澇,需要大量錢糧……”楊文旭的聲音微微顫抖,似乎真的很害怕出現這樣的局麵。
如此,也能理解他為何要在朝堂上就此次災情而希望集思廣益,讓人人發言了。
一時朝堂上議聲又起,覺得楊尚書的擔憂不無道理。
“嗬嗬。”這時,葉子皓嘲弄的輕笑聲又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在他附近站著的一些官們不約而同看向他,個個表情詫異。
都到這份兒上了,怎麽還這態度?
這是正麵杠上不打算拾太子給的台階下了嗎。
“子皓你說。”太子見葉子皓又這樣,不由勾唇,有些無奈。這是要將楊文旭從尚書的位置給懟下來嗎。
“是。”葉子皓連忙施了一禮,這才聲音清朗地開口,“戶部職能特性,剛才已經說過了,戶部份內應做的事情,剛才也說過了。”
“那麽,為何楊尚書要惶恐呢?難怪戶部沒錢沒糧,就要不管百姓死活了嗎?”
不管百姓死活了嗎?
仿佛一道寒冷的北風、挾著一陣森冷的濕意,突然從四麵八方刮了過來,讓眾臣心裏皆哆嗦了一下。
好大的罪名。
楊文旭陡地白了臉色,手指著葉子皓,嘴唇哆嗦著卻沒能找到聲音。
這廝可恨!
“百姓,是天下根本,是君王庇佑的子民,你一句沒錢沒糧,置君王仁德於何地?”又是一聲質問,聲音陡然高了幾分,如一把利刃刺向楊文旭。
“陛下,臣冤枉!”楊文旭猛地回身,哆嗦著身子就跪下了,朝金殿之下磕起不息,這次是真的惶恐不安了。
這罪,比之前的更重,能重到讓他摘烏紗、掉腦袋。
東方堯揚了下眉,沒有出聲,而是看向龍座上的父皇一眼。
但是皇上依然沒有作聲,卻回應了太子一眼。
太子隻得再次開口,他明白,父皇是在增加他親自處理政事的機會,為他登基鋪路。
但他沒有回應楊文旭的反應,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葉子皓那邊,問道:“子皓,此事何解?”
所以,追責先擱一邊,還是多說點實用的建議。
葉子皓抿了一下唇角,知道太子在暗示他適可而止,而他警告楊文旭的目的也已達到,便也正了臉色,回答太子的問題。
“殿下,據微臣所知,戶部除了錢、糧,也有物,這些物,也是估了價值,以銀兩數目而存在於戶部帳冊的。”
“但微臣並不是戶部官員,所知不多,因而便自行猜想了一下,這不能花用、不能吃的帳目有何用處?”
“是能將珠寶燉湯裹腹?還是能將字畫作菜?還是能將那些古董器皿推往兵營做軍餉?”
“打個比方,若戶部帳冊上有銀一千萬兩、糧萬石,而其中實數卻是現銀五百萬兩、器物珠寶古董等帳目五百萬兩,那麽,到用錢時,戶部該報多少帳目?”
葉子皓的比方,讓戶部眾官齊齊變了臉色,就連嶽鬆都是露出了惶恐之色。
他們整天與帳目打交道,自然立刻聽懂了葉子皓的意思。
葉子皓的比方簡單,卻足以說明他們戶部的問題,除了錢糧,一些查抄貪贓家產所得,雖然豐厚,確實有很多不是錢、不是糧,但又必須估了價值入庫登冊。
隻不過數目當然遠遠不止葉子皓說的這些,因而,每年例行進出帳目,幾乎都不會動用到這一塊,而這一塊的累積卻會越來越多。
因而,至少在帳麵上,他們戶部帳目還是很好看的,國庫充盈。
當然,前任尚書陳誌忠被問罪之後,也查出其私沒了不少戶部庫存之物。
這一件,確實很難查出問題的,畢竟隻是在帳上的東西,又積年不會用到,隻要沒人查庫,便是看帳都看不出來問題。
何況陳誌忠本來就是戶部首官,便有人嗅出點什麽,也沒人敢吭聲。
但陳誌忠卻出事兒了,而楊文旭,便是舉報了這一樁,立了大功才從左侍郎一躍升任了尚書。
便是嶽鬆也舉報了不少問題,但嶽鬆同為侍郎畢竟矮了半頭,按順序也輪到的是楊文旭。
既然有這內情在,就不怪戶部眾官聽到葉子皓提到錢、物的問題,而露出那樣不安的反應。
物的使用本來就微妙,不怪他們各懷心思。
“畢竟不是誰家裏的私庫,財物財物,除了財也有物,是累積家底的基礎,戶部代表的是朝廷、是天下、是君王的公帳,這錢和糧都是要用的,那麽物呢?用不了就是死物!”
“戶部沒錢沒糧?哭窮?帳上攥著那麽多財富,繼續擱在庫房喂蟲蟻嗎?還是拿幾樣回家充充場麵呀?”
不得不說,葉子皓說話咄咄逼人、氣勢淩然,也絲毫不給人留條後路。
許多人下意識地察覺了,葉禦史今天來上朝,就專為懟戶部來了吧?
可他沒上彈劾折子,相反,這些天彈劾他的折子到是不少。
他……
許多人心裏都有種怪異的感覺,也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一場熱鬧了,搞不好,又要有人落馬了。
“葉大人質疑得是。”這時,嶽鬆出列,聲音有些沉地開口。
他沒有扭頭看葉子皓這邊,而是上前跪在楊文旭身後側,向金階之下行禮,表情嚴肅中又透著一層憂慮。
“是戶部太墨守成規了,過往皆是慣例,物在庫中,價值在帳麵,那就是國庫,是銀子,卻沒有想到,銀子是要用的,到用時沒有,那帳麵就是死物。”
“稟陛下、殿下,今日聽葉禦史一言,於微臣是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也明白了先前為何葉禦史提到他在青華州時的吏治裏,重點是那募集的捐款。”
“臣請奏,將戶部物件拿出來官賣,將死物換成活銀,想來賑濟銀糧就不是難題了。”
不得不說,嶽鬆反應也快,立刻就將葉子皓的意思讀懂了,並且做出了判斷。
其實戶部其他人也讀懂了,隻是沒有嶽鬆反應快,也沒有嶽鬆大膽,在心中仍有些遲疑糾結時,就讓人搶先了。
嶽鬆此言一出,其他朝臣們也恍然反應過來,覺得有理,便紛紛附議。
跪在前麵的楊文旭低著頭,撐在地上的手掌緩緩握起了拳頭,地磚的冰涼已涼不過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