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氏還在府裏下人的屋子裏關著,花泣不知道葉青林要如何處置她,也還沒去問過,暗想葉青林也不會讓臻氏好過,畢竟往事曆曆在目。
而臻氏是子俞的母親,子俞卻也沒有來府裏要帶走她,或者找葉青林談談。
這很讓她費解。
大約是子俞知道在葉青林手裏,要不走自己的母親,所以才沒有前來。
抽了個空,讓婢子領著她去了關著臻氏的屋子。
手裏還提了個食盒。
那裏是府裏的偏僻之地,本就荒廢著,府裏這麽大,有的是亭台樓閣,得力些的下人都不會住在這裏。
還住在這裏的,也就是一些做粗活,笨拙上不得台麵的下人。
院子裏的泥地上,到處是汙水窪,雜草也隻是寥寥清理了下,各種廢棄的瓦罐、破爛桌凳散亂堆了好幾處,一頭稍微空出來的地方,架著數條竹竿,晾曬著下人的衣衫。
實在和府裏的奢華難以聯係在一起。
勉強找著幹燥的地麵踩進去,婢子拿出鑰匙打開了屋子,臻氏便在裏頭,蓬頭垢麵坐在簡陋的榻上發愣,和那日的高堂之華貴天壤之別。
她也不知道來看臻氏做什麽,一個被打落下去,連下人都不如的臻氏,確實也不值得她來出氣,或許她是看在子俞的份上,才踏入的這裏。
“老夫人可要出來曬曬日頭?這屋裏怪陰森的。”花泣站在門口,對裏頭的臻氏問道。
臻氏抬頭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也不說話,又繼續低下頭發呆。
“出來院子裏吧,今日比較暖和。”花泣又道了聲。
讓婢子搬來桌椅,花泣便坐在日頭下等著臻氏出來。
鎖鏈拖地的聲音,臻氏出來了,花泣轉頭看去臻氏腳下,才知道葉青林居然讓人將臻氏用鐵鏈鎖著。
何須如此?
臻氏不過區區一個婦人,沒有身懷絕技,也不會有人助她飛簷走壁,還關在屋裏,難道還能逃走麽?
她開始覺得葉青林對臻氏會不會有些過分了,再深仇積恨,如今也對抗不了他,何況,若真是有難以消散的怨氣,大可以殺了她,或許臻氏還能好過些,也就一了百了。
雖然她也恨臻氏,曾經恨不能將臻氏千刀萬剮,可如今麵對一個這樣淒慘的臻氏,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或許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男人隻針對事情,不拖泥帶水,而女人大多數時候容易被環境影響,隨時被看似可憐的人軟下心來,顯得優柔寡斷,這便是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也是以善意為基礎的,隻能說明男人對仇恨培養不起善意,而女人更易感情用事。
花泣從食盒裏拿出一碗百合蓮子羹,推到臻氏麵前:“吃吧!”
臻氏很意外的看了花泣一眼,沒動,依舊不說話。
“沒有毒,放心吃!”花泣抿嘴淺淺的笑了笑。
臻氏沒有吃,而是慢慢走到另一張椅子坐下來,才開口:“你來做什麽?”
這是臻氏數日來頭一回開口。
“隻是順路走過,看看你,沒別的事。”
“這裏去哪裏都不會順路,葉府我還是熟悉的。”臻氏冷笑了一聲。
“何必較真呢,我不是來害你,便足夠了,不是麽?”花泣也不知該和臻氏聊什麽,明顯感覺臻氏很抵觸她。
“這倒是,你不落井下石,沒有趾高氣揚來挖苦譏諷我,很出乎我的意料。”臻氏投來較為柔和的目光。
“對於一個處境悲慘的人,我確實沒有必要落井下石。”
“那你來做什麽?”
“不過是我閑來無事,想找個人說說話,正好和你也熟。”
“你不恨我?”
“恨!你幾次差點置我於死地,怎能不恨!”
“那為什麽不讓葉青林殺了我!”
“那是他的事,我不會幹涉他,而我,有他會替我做主。”
“所以也沒有什麽不同。”
“我也奇怪,我夫君為何到現在還不殺你。”
“他會殺我,早晚的事,隻不過是要連我的心都殺死。”
“為何這麽說?”
“你不知道?”
“你能和我說說,我入府以前的事麽?”
“你想知道什麽?”
“所有我不知道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一直在這裏聽你說。”
“我記不得了!”
“你記得,隻是不願和我說,那我來開個頭,我夫君和子俞,你一直都偏心自己的親兒子,自小便將子俞養成人見人愛的君子,而我夫君卻被你一手製造出紈絝子弟的形象,對麽?”花泣語氣很平淡,並沒有咄咄逼人。
而臻氏卻突然抬眼看她,似乎並不認同。
“是葉青林跟你這麽說的?他不覺得虧心麽?”臻氏收緊了雙眼道。
“難道不是?我剛認識他那時,你的人還安插在他手底下,故意在街上生事,讓寧陽城的百姓都在宣揚他是個大惡人!”
想了想,偏心這話葉青林好像的確沒說過,他和她說的,隻是如何厭惡臻氏,大約他壓根就不想要臻氏的良心。
“安插人在他手底下我承認,但我沒有偏心自己的親兒子!”臻氏目光開始聚在一起。
“你不承認,我也不會去逼你承認,但我知道,你為了子俞的三元及第,硬是塞了個莊暮因給我夫君,這算偏心麽?”這事,花泣其實很計較。
臻氏沒有說話,低頭不知在思忖著什麽。
“子俞年幼,卻有小煙山奢華的離草苑,而我夫君隻有北街盡頭的小院子,雖然他不在意這點零碎東西,但你的心思卻很明顯,這算偏心麽?”這不是葉青林說的,而是她親身體會。
“北街小院?那處小宅子,就是別人想要,也從他手裏搶不走,他沒對你說過?”臻氏居然嗬嗬笑了兩聲。
什麽意思?那個破舊的小院子是葉青林自己要的?按說,當年的宣陽侯府盛極一時,也不差修建個別苑的銀子,葉青林好歹是葉氏的長子,沒理由葉閏卿連這點銀子都不給他,何況他自己也不差銀子,如何就單單要了那處破爛的小院子?臻氏還道別人都搶不走他的?
“那處小院子有什麽東西能讓他非得要?”花泣想不透,哪怕就是小院子裏有寶藏,他也應該看不上。
“他是你夫君,會跟你說的,我又何必去說。”臻氏大約是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想多生事端。
這反而勾起花泣的好奇。
但臻氏很明顯不想說了。
也罷。
花泣回了正院,葉青林不在屋裏,應該是在前院,也沒有當即去找他問,這也不是什麽緊急的大事,八卦好奇的東西,就別去打擾他處理事情了,一個人無聊的便在院裏折騰花花草草。
“夫人。”杜鑒走了進來。
花泣轉頭,見杜鑒的身後跟著天玥,這婢子也是許久都不見了,自她被臻氏綁去了帝都,再回來這裏,一直也沒想起她,如今才反應過來,這天玥應該是一直住在離草苑的。
離草苑?那天玥必定知道子俞的狀況。
“夫人,你別扔下奴婢。”天玥上前淚眼嘩嘩的就跪在花泣麵前。
“嗬嗬,夫人,是她一早找來府門前,說要見您,我方才已先請示過大公子,道讓您做主,我就隻好將她領進來了。”杜鑒怕花泣怪罪。
“杜大哥,有勞了。”花泣對杜鑒印象很好,以前她在府裏住那些日子,被人各種算計,葉青林又不在,杜鑒幫過她不少,所以一直喊他杜大哥。
杜鑒連連道不敢不敢,很快便退走了。
“天玥,這些日子你可是吃苦了。”花泣扶了天玥起來。
“夫人,天玥找你找了許久,日日在城裏打聽,好不容易聽到夫人回來了,又趕上夫人大婚,奴婢進不來,便拖到了今日,夫人還要奴婢麽?”天玥一直哭著,好像若是她不哭,花泣就會不要她一般,她本就沒有家,在寧陽城更是沒去處,隻有跟著花泣。
“自然不會不要你,來,你和我進屋裏,有事和你說。”花泣將天玥喊進屋內,就關上了房門。
這天玥,似乎也長高了不少,以前日日在跟前看著不覺得,隔段時間再看,當真是有區別,那時在川口縣,見她還很瘦小,如今已經長的有如花泣的個頭,人也沒這麽痩了,看起來更像個大姑娘了。
“子俞,是不是在離草苑?”花泣小聲問道。
“在,大人在離草苑宿醉,就沒幾時清醒過。”天玥睜著無辜的雙眼,那眼神,的確和花泣有些相似。
“那可有人照顧他?”花泣心立刻就揪住了,子俞,該是有多傷心,才會那樣!
“那裏下人很多,放心吧夫人。”
花泣長長歎出一氣,她和子俞,個中緣由無法言說,也無法伸手去為他做些什麽,而今算是嚐盡愁滋味了,許下的承諾就是欠下的債,雖然她沒許過子俞什麽,但和子俞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卻無時無刻不是在暗示子俞,她是想和子俞在一起。
原本想要把天玥放推到他身邊,但似乎一點效果都沒有,子俞壓根就對天玥無感。
她也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可如今感覺這一天來的早了些,她連事情都還沒有做完,子俞就被各麵夾擊,先是遭吳淵陷害,有恩於他的皇上駕崩令他官途渺茫,臻氏被葉青林尋仇,她又離他而去,這些加在一起,無論是任何人都足夠崩潰,曾幾何時,他一個侯府嗬護下的貴公子,何曾受過如此打擊,讓他如何去承受?
他們本該是知心好友,卻走到了今日這地步,連去問候一聲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