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翻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和徽宗皇帝挑明身份麵對麵會談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場景,但是無論他怎麽想,他也隻能想到開頭,而猜不到過程和結尾,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殿試結束之後的第三天,公布成績的前三十天,徽宗皇帝挑明身份單獨麵對自己的時候,居然就像一個大齡追星米分一樣讓自己當麵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藝,並且要求收藏……
就好象一個非常非常威嚴,神聖不可侵犯的人物,在私下裏,居然表現出了對敬仰他的人的善意和喜愛,這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淡定,更別說這個人是皇帝,大宋最尊貴的人。&
“六郎,哈哈哈,來來來,莫要把這裏看得太過嚴謹,到底也是住人的地方,不是監牢,沒那麽多的規矩和束縛,你隻要照著自己的性子來就好了,我在興致來了要做詩作畫之時,也是沒有皇帝的樣子,嗬嗬嗬,經常被大臣職責這樣做沒有當皇帝的樣子,但是,興致真的來了的時候,管他天崩地裂!你說是不是?”徽宗皇帝就像拉家常一樣和自己笑著說話。
這一點嶽翻倒是真有感觸,就好象一個人憋尿憋得相當難受的時候,隻要有一個沒有人或者沒人看到的地方,就算是大廣場上也敢尿給你看,所以文人圈子裏經常流傳著一句粗俗而又不失道理的話――文思如尿崩,誰與我爭鋒!
“這一點草民也是深有感觸,不得不說,當真的有了做詩作畫寫字的興致的時候,什麽都阻攔不了,立刻就有上乘作品創作出來,而沒有興致的時候,也會失去水準,所寫所作不過是平庸之作而已,正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嶽翻戴上了鬼麵具,笑著回應道。
徽宗皇帝撫掌大歎:“是極是極!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極品佳作不可多得,一人一生一作,已經是難以取得了,更別說更多的佳作,隻有真正有才華的人,才能有更多的佳作問世,正好比李太白一人占盡天下才氣一半,號為詩酒仙,每醉必有佳作,實乃不可多得之才子!可惜,可惜,大宋朝始終沒有這樣豪氣幹雲的大才子!
我在之前的數十年間也不停地追尋這種人,追尋這樣的境界,雖然有些小小的成就,但是始終無法達到那樣的程度,或許是做了皇帝之後,被政務纏身,無法有更多的時間去鑽研學術,以至於長久以來不得寸進,以至於第一次見到六郎畫作之時,驚為天人!”
嶽翻覺得這話是徽宗皇帝自謙了,徽宗皇帝是可以和李煜相提並論的才子型悲劇皇帝,李煜長於詩詞,一江春水向東流,徽宗皇帝趙佶則擅長字畫,留下瘦金體為後世敬仰。
兩人都是文藝皇帝,都是悲劇結局,都是老婆也保不住的,都是亡國之君,都是被人家俘虜了還要侮辱的,都是淒慘度日的,結局驚人的相似,讓人懷疑李煜轉世投胎到了趙家來報複他們……
可是那又如何?
李煜好歹沒有連累江南百姓,趙佶卻害慘了漢家兒郎。
對他而言,好感什麽的,配嗎?不過帶著鬼麵具說鬼話的時間也不短了,嶽翻開始習慣於說鬼話,和鬼打交道,快成了他的特長了,於是他表現出了誠惶誠恐的樣子:“官家所言,讓草民惶恐。”
徽宗皇帝大笑著擺擺手,說道:“別再一口一個草民了,眼看著就是大宋立國之後屈指可數的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嗬嗬嗬嗬,馬上就要做高官,得厚祿了,再一口一個草民,會被那幫言官說成是有失體統的,你可要記住,我可不常警告別人,被那幫言官盯上了,就連我也沒有辦法,他們的嘴和筆,哎喲,太厲害了!哈哈哈哈哈哈!”
嶽翻怎麽聽怎麽覺得這是徽宗皇帝對言官莫大的諷刺……一定是被欺負慘了……
的確,按照宋朝最開始的製度,趙宋王朝的一二代官家明明是想把大宋的言官打造成背朝皇帝麵朝百官的皇權守護者,對著百官開火,保護皇帝,這在鐵血趙匡胤時代和威權趙光義時代被貫徹的不錯,兩位強勢帝王維持了皇帝的尊嚴和威信,但是到了第三第四兩代官家的時候,真宗皇帝和仁宗皇帝七十年的柔和統治和他們本身並不強硬的性子,使得文人被慣出了脾氣。
正是所謂慣子不孝,肥田出癟稻,大宋的官家們把文官慣壞了,無法收場了,於是隻好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咽,被慣壞的文人們迅速拉幫結夥相互搶山頭,開啟了黨爭時代,當然也開啟了皇帝的噩夢時代,好幾派文人不管平時如何掐架,但是一旦皇帝有介入的勢頭,他們就會迅速結成統一戰線,把皇帝趕走,然後接著掐架。
不許皇帝幹涉我們的內部事務!
很多時候,皇帝們看著那些掐架的文人們,心情也是很複雜的,按照帝王學說的觀點,臣子們分成幾個派係一起爭鬥,是帝王權術的精髓所在,但是大宋的爭鬥明顯超標了,以至於皇帝無法收場,更無法控製鬥爭的走向,使得大宋王朝在劇烈的內鬥之中耗盡了最後一絲複興的元氣,哲宗皇帝死掉以後,大宋就回天乏術了。
“六郎,像你這般文武雙全而又淡泊名利之人,我很久沒有見到過了。”很突兀的,徽宗皇帝換上了一副沉靜的表情,看著嶽翻的畫作,緩緩開口,方才歡脫的氣氛也不複存在,現在嶽翻才覺得正戲要上演了。
“官家過譽了,草民哪裏是那樣的人才?淡泊名利也僅僅因為草民生來就疏懶,懶得計較太多而已,擔不起官家的稱讚。”嶽翻很謙虛的說道。
徽宗皇帝搖搖頭,歎息道:“若是大宋朝堂裏都是你這樣的疏懶之人,真的是國家之福了,六郎,你願意入朝為官嗎?”
正戲來了。
“官家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嶽翻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回答。
“有何不同?”徽宗皇帝詢問。
“若是官家想聽真話,草民就會說,根本不想在開封城留著,隻想遠遠地離開這是非之地,到沒有人願意去的地方躲避世間喧囂,草民之前所作所為已經招惹來很多人不快,若是繼續留在開封,恐怕小命不保。”嶽翻這樣回答。
“那假話呢?”徽宗皇帝饒有興趣的詢問。
“臣願留在陛下身邊,盡心侍奉陛下,為國出力。”嶽翻很莊嚴的說道。
徽宗皇帝先是一愣,隨後很突兀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二十多年的皇帝啊!哈哈哈哈!從未見過你這般實誠的人!哈哈哈哈!居然如此!居然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一個嶽翻嶽鵬舉,好一個湯陰嶽六郎!”
沒一會兒,徽宗皇帝停止了大笑,平複了一下心情,開口道:“你在江南的所作所為所說所劃,我都知道了。”
嶽翻點頭道:“草民知道。”
徽宗皇帝深深的看著嶽翻,開口道:“吉虔二州乃凶險之地,從太宗皇帝開始,每年都會有官員身死,近些年來,幾乎不會再有官員願意往吉虔二州之地而去,不是被貶斥的就是犯了錯的被懲罰,像你這樣的新科進士,沒有任何人願意不留在開封城享受榮華富貴,而要去那荒蠻之地受苦受罪。”
嶽翻開口道:“草民之前說的理由是其中之一,而之後的理由,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吉虔二州既為我大宋疆土,又有何理由成為國中之國?彼處盜匪林立全民皆匪,忙時為民,閑時打家劫舍,天下之大,豈有這般道理?無論如何,草民願往吉虔二州之地為官,而不願留在京城享福,舒服是留給死人的,操心勞力才是留給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