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攙扶著賈珍走進容禧堂東麵的王夫人院,邢夫人和王夫人並排坐著,邢夫人道:“你連日身上不好,該歇歇才是,何用過來請安。”
賈珍剛要行禮,兩位夫人見他行動不便,皆免了禮,讓他在下麵一個凳子上坐著,可巧王熙鳳從外間進來了,穿著毛絨絨的外套,步伐略顯急促:“噢,大哥哥……”
賈珍疲憊地點了點頭,轉身麵向邢夫人:“大太太,我那府裏,場麵著實不成個體統,太太的侄兒媳婦,好巧不巧又犯了老病……而侄兒又分身乏術,所以煩請大太太,允許大妹妹過來打理幾個月……”
邢夫人聽了,想了想:“你大妹妹雖說是我的兒媳婦,卻在你二嬸子家做事,你問問你二嬸子才是正經。”
賈璉是賈赦的嫡子,按理,王熙鳳原是要在賈赦那邊做事的。紅樓夢裏,賴嬤嬤說王熙鳳不幫著婆婆邢夫人,卻要幫著王夫人,這話雖然是玩笑,卻反應了王熙鳳和邢夫人的婆媳矛盾是必然的。
原來的那個興兒也對尤二姐說過,說是王熙鳳來王夫人這邊做事,邢夫人常抱怨自家的事情不管,卻要管別人家的。長袖善舞的王熙鳳,婆媳關係處理得不是很好。
“她還是一個孩子,哪裏經過這種事情?”王夫人猶豫不決。
“嬸子不看在侄兒麵上,就看在死了的份上吧。”賈珍不能自已,就要下跪。
王熙鳳連忙道:“太太,大哥哥這麽懇切,太太就從了吧,哪怕我有什麽不能辦理的,問大哥哥、大嫂子、太太就是。”
“既這麽著,你就過去吧,可不要自己想什麽做什麽,請教你哥哥嫂子才是正經。”王夫人和藹可親地笑了笑,老王不發怒的時候,你永遠想不到她還有隱藏的一麵。
“西府裏怎樣,東府裏就怎樣,大妹妹千萬不要為了顧及我,而縱了下人,不然我也不依。”賈珍很會說話,從袖子裏拿出了寧國府對牌,寶玉接過,過去交到王熙鳳手中。
王熙鳳拿著對牌,喜歡得心花怒放,卻看到王夫人的目光,才遏製住了。她原是喜歡賣弄才幹,喜歡排場和虛榮,而且自尊心也特別強,不喜歡讓人看到她的軟弱。別人越是滿口奉承,她越想支撐著病體管家。
“太爺煉丹也太癡迷了,也不管孫兒之事。”賈薔和興兒一邊返回寧國府,一邊委婉說道,出來時候的表情,已經不複存在了,變得溫文爾雅。
“不算什麽,據說當今聖上也喜歡煉丹,夢想長生不老,一旦得到了榮華富貴,便想著永生了,從古至今,也太多了。”興兒想想拜見賈敬時,賈敬隻說了他知道了,也不願意回來,也許是他看破了,也許是在追求長生不老。
他們回話賈敬時,一直在玄真觀跪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那玄真觀,雖是道觀,卻還富麗堂皇,非尋常寺廟可比,估計賈敬追求永生的成分要多一些。
“聽說周管事能掐會算,不如,也替我算一算姻緣,改天我請你。”賈薔看他想要回去,又拉住了他。
“你幾時聽說的?聽誰說的?”興兒詫異。
“薛大爺,還有下人們不也這麽說麽。”賈薔道。
興兒看了看他,心想:這薛蟠和下人們也太碎嘴了些。不過,賈薔和死了的賈蓉,深得王熙鳳信任,連害死賈瑞也任用了兩人,我不妨對他好些,有了人情,可避免日後王熙鳳支使他來害我。二來,賈薔又深得賈珍重用,以後有事,他也能幫我說上話。
“不過是些雕蟲小技,和江湖上騙吃騙喝的道士學來罷了,薔爺既然有雅興,你說一個字,我幫你測測。”興兒笑道。
“憐字,如何?”賈薔想了想。
“憐?”興兒深深看了他一眼:“憐之一字,乃是由心而生,有感而發,她得你心,你也得她心。這個字的另一半,和鱗相近,魚生活在水中,此女,必在江南。”
(注釋:憐的古字是“憐”。)
“江南?”賈薔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興兒已經走遠了。
會芳園搭起了靈棚,客人車水馬龍,園子裏咒語聲、樂器聲連綿不絕,銘旌上寫了一條長長的條幅,據說是賈珍在逗蜂軒接見大明宮內相戴權之後,委托他捐了一個五品龍禁尉的官,三千兩銀子就這麽打水漂了,戴權又委托了戶部堂官老趙,才促成此事。
此情此景,不得不讓興兒感歎,真是見了大世麵了。
逢此忙碌之時,興兒因為有傷得空休息幾天,回到下房來,正想著把薛蟠送的東西拿出來大快朵頤,再把新得的梯己交給晴雯,誰知瑞珠嫋娜地過來了:“小蓉大奶奶還在靈前哭喪呢,泣不成聲。”
“噢,她的病好些了麽?”興兒道。
“好好吃藥,也沒事了。”瑞珠欲言又止:“隻是,你別去招惹她,她恐怕不待見你呢。”
興兒沉默了,以秦可卿的聰明,或許也會懷疑他的:“瑞珠姐姐,這是一個良機,千載難逢,你告訴小蓉大奶奶,趁機會,在鐵檻寺停靈之後,以守孝為由,送小蓉大爺的寄靈回江南老家去。那樣,在禮法麵前,便是皇上來了,也會允許她的。”
“不錯,這是一個好辦法。”瑞珠點點頭,說了幾句便起身:“我要回去了。”
興兒聽得話裏有話,急忙來拉她:“姐姐要回去?回哪裏去?”
“回娘家去,不然能在這裏待一輩子不成?你別這麽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了,像個什麽樣子呢!”瑞珠拉開了他的手:“奶奶說了,我服侍了這麽多年,年紀也大了,該放我出去。我娘這麽多年也得益於我不少,骨肉至親不能團聚,也該回去了。”
“奶奶為什麽打發你走……”興兒輕聲道:“等幾年,我也要出去,為何咱們不一起出去。你回去了,你娘也會再次賣了你……”
“自古忠孝兩難全,不然,咱們算什麽?”瑞珠抬起頭來直視他。
“我……隻要姐姐願意跟我,我不管怎樣,也會向奶奶討了姐姐來。當時我舉目無親,幸有姐姐相救,你如何待我,我就如何待你,為何今日,反而不相信我了呢。”興兒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你成日家喜歡讀書,孟子怎麽說的?”瑞珠輕聲道。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者,父母國人皆賤之。”興兒喃喃自語。
“是了,你比我還明白,忘了我吧,你身邊還有比我更好的。那塊帕子,以後看到它,就是看到我,若是不然,情願它爛了。我也不要你陷我於不孝,千裏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瑞珠抹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