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姑娘不是賴嬤嬤買來的麽?賴二爺何以曉得……噢……”興兒恍然大悟。
賴升笑道:“不錯,我也是賴家的人,和寧國府與榮國府一個樣,賴嬤嬤是我嬸子,上溯幾個輩分,我和賴大哥都是一個祖宗的。”
興兒終於明白了賴升和賴大是堂兄弟的關係,紅學研究者提出過,賈家是皇家的奴才,賴家是賈家的奴才,層層影射,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寧國府的賈敬,與榮國府的賈政,也是堂兄弟,祖宗也是一個的,賴大賴升雖是奴才階級,家族卻和賈府太相似了。
以此類推,賴嬤嬤在賴家,地位差不多像賈母在賈家,而且,完全相似的是,賴嬤嬤和賈母的丈夫一代,都不是嫡長房,卻能分開來當家做主的。
賴家,活脫脫是一個縮小版的賈家啊!
“你若是看不上,我那侄兒賴尚榮可要拿去了呢,隻是嬸娘不同意,想放到寶二爺房裏去。但今時不比往日,我向他們一說,哥兒你前途無量,嬸娘亦會準的。”賴升道。
“不可,勞煩賴二爺為小的費心了,小的何德何能,不過是個幫奶奶跑腿的,賴二爺你是大總管,隻有我巴結你的份,這是一。二則,我這不才開始辦事麽,你不知我會辦得如何,且我比起你們來,實打實的囊中羞澀,連家產房子也置備不起,怎能養得起一丫鬟哉!”興兒有板有眼地拒絕了。
不是他看不上晴雯,而是他敢肯定,以晴雯的心高氣傲,絕對看不上他,況且他和晴雯有過子,興兒又道:“不瞞賴二爺,我聽說那晴雯姑娘原是嬌慣了的,她又生得好,拿給我豈不是糟蹋了,我興兒別的不行,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你不說我又忘了,才想去你們府上負荊請罪的,這樣,我一下來,就打點一份禮物送去,給晴雯姑娘賠罪,二來也算給你們送年禮,問一問賴大爺賴嬤嬤的安。這還沒完呢,那晴雯姑娘原是我無意害了她一時,我瞧著她未嚐不想去寶二爺房裏了,改天我打一打關係,準能回來進去的,也算了結了我一樁罪過。”
賴升聽得半晌啞口無言,明明是自己送禮來了,怎麽說了半天,變成對方送禮了?賴升理了一下那錯綜複雜的關係,撓了撓額頭,道:“你先別推辭,既是你良心不安,我收了你的禮物拿過去也成,但如果那丫頭願意跟你的話,你可不能拒絕。”
“那是當然,求之不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況且我周興兒非是一君子,豈能不喜歡美人?”興兒笑道,他曉得晴雯即使不喜歡往上爬,但看到寶玉和襲人親切,也是心酸的,寶玉對女人來說是個難得的好人,興兒不過玩笑罷了,絕不相信晴雯願意過來的。為了彌補他的無心之舉導致晴雯一時出去,他還要想辦法讓晴雯去到寶玉身邊。
這樣,他就會心安了。
“臭小子!”賴升指著他笑罵,旁邊一些人也笑了,賴升轉移話題道:“那這事就這麽定了,另一個,我聽說你下一宗事情,準備著向小蓉大奶奶,把會芳園的花草打理包下來,那時還會少了錢麽?”
“這個賴二爺你就有所不知了。”喜兒出來笑道,喜兒、壽兒是賈珍的心腹小廝,他恭敬道:“會芳園的花草是珍貴品種,要麽入藥,要麽做香料,值錢自不必說,但也不是興兒的。原來是這樣,一宗歸一宗,賣完了事,還得交給賴二爺你的總管房和賬房,抽成去了五成,還要給爺們奶奶們過目,再去了幾成,還要重新買破爛的廢掉的剪刀、鋤頭、撮箕、簸箕……又去了幾成,剩下的湯,咱們這麽多人,連骨頭都沒有了啊!”
“是啊!”壽兒道:“你看看這不是徒勞無功麽?最辛苦的我們,反而拿不到錢。於是興兒向小蓉大奶奶說了,這錢不必流轉幾道,賣完了,首先就去買工具,省了多少盤剝啊?剩下的給奶奶們過目收點稅,就是咱們的了!虧得小蓉大奶奶知書達理,興兒是個精明的,這會子我們這些人可發大財了!”
“可不是麽!好啊你們一個個串通好了,竟然漏過了我。”賴升笑罵。
“唉!爺你也別生氣,這個興兒也想到了,光是我們發財,必定有人不服氣呀!掃地的,守門的,抬轎子的,做飯的……哪一個沒出力氣了?因此,這錢大家都有份的,省了多少口舌是非!”喜兒道。
“好好好!這話極是!好一個會辦事的主,我沒有看錯人。”賴升稱賞不迭,更堅定了要把晴雯送過來的心思,隻是興兒不知道而已。
“你們聽聽,說是我會撈錢,到頭來我有幾分?而且,這園子又不是我的,別說你們看不過我中飽私囊,就是小蓉大奶奶也不同意,我自己也過不去,哪裏來的錢?”興兒搖搖頭道。
“便是一個月有幾兩,起碼比以前好了,熬個三五十年,也就有了。”賴升提著袍子巡視一圈,說笑幾句便走了。
興兒暗暗腹誹:三五十年?熬個屁啊!那個時候賈府都要被抄家了,我有幾百兩就贖身,報了王熙鳳的仇後,卷鋪蓋走人。
對於賺錢,興兒頗為公道,並不吃獨食,這是合法也合理的,他也不覺得仰仗了賈府什麽。這就像工人給老板打工,拿一份工錢天經地義。況且他都是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勞力所得,換成任何一個府邸,他都不欠主子什麽。
忙了一天,很是疲憊,等各種事情交接完畢,已是晚間,興兒照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元宵的燈火彌漫了賈府,彌漫了京城,也彌漫了天下。
他不禁想起了《牡丹亭》的幾句詞。
湯顯祖《牡丹亭》第十出《驚夢》,杜麗娘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外麵夜夜笙歌,興兒在床上翻騰了一陣,發現一些吃用的東西被人橫掃一空,在賈府,連奴才都敢偷主子的東西,譬如彩雲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芳官找自己的薔薇硝不著,隻好給了賈環茉莉粉。李嬤嬤三天兩頭,都要去寶玉房裏拿點東西。奴才與奴才之間更不用說了,偷盜,已是司空見慣。
看著附近床上喝酒的,打牌的,興兒悶悶地冷笑一聲,放下了蚊帳,所幸銀兩貼身攜帶,日記筆記人家也不稀罕,他便不計較了,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