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堤楊柳醉春煙,最是西湖四月天。
臨安西子湖畔本就人流如織,又正值此柳枝兒嫩綠、桃花兒豔紅的節令,乘著春和景明一派澄澈,不乏有清明祭祖上墳、踏青遊湖者。
那碧波泛銀的柔柔水麵似也愈發溫柔可愛,看在眼裏隻覺憐人的打緊,似乎有了生命一般。
正在此時此刻,便是在這曼妙西湖長長纖纖的一道白堤上,突然不知因由的惹引起了一陣騷動。
一白一青兩道身影遊走白堤,那是兩位絕美的女子。正是這兩位所到之處耀了無數彩頭、奪了無數光影的女子,引起了遊人熱切的議論……
這兩位女子,生的端得是姿態曼妙、體格多情,粉麵含春帶嬌的猶如那三月碧水裏鮮鮮香香的桃花。
白衣的眉梢眼角妖嬈之餘更顯一種出世的、不著絲毫煙火氣的謫仙風韻;青衣的則妖嬈到了骨子裏,狹眉杏眸、紅唇粉腮,纖腰招搖有若長蛇。
她們一路信步,西湖之畔的行人便一路圍觀議論,不乏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者想看又不敢看、想言又怕唐突,隻得與旁邊隨行低聲好奇:“這是哪家閨秀,怎麽從不曾見過?這天底下當真還有這等絕美的女子?端得驚若天人!若是能與她們歡好一日,縱減卻十年壽命也消受得!”
若放在平日裏,這樣嘈嘈切切的場麵必定會讓白蛇不喜。不過此時她的心思卻不在這裏。
麵對著行人遊客不住的議論、亦或豔羨,她都隻是視而不見、置若罔聞。一雙噙著碧水桃花的明眸不斷在人群裏梭巡迂回。
一旁青青也踮起足尖,焦急的陪著白蛇一同張望尋找,完全分不出半點旁的心思來。
四月春風熏暖,就著淡淡薄薄的草木芬芳,她們就這樣徑直沿著白堤上了斷橋,向孤山處一路走去。
“這麽多人……”白蛇不由糾葛了娥眉,碎歎著淡淡搖頭,“如何好找!”抱怨時兀地想到了那老神仙的提點,“清明節、西湖邊,萬人叢中最高者……萬人叢中最高者!”心之所至,白蛇突然眼睛一亮,微抬首向那來路去路一通相望。
聚在周圍的眾人一見白衣美嬌娘抬首凝目,也不約而同的順著她的眸光跟著一路望過去。
見在那不遠不近的地方,斷橋一塊兒凸起的青石上麵,有一位藍衣素袍的清俊公子駐足站立。
那公子眉清目秀、氣韻倜儻,眉目間自有一種如玉般溫潤的好風情。與此同時,他也正向人群這邊望過來。
想是遠遠兒看到了人群這邊的騷動,心下好奇,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便尋了一石頭站了上去,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遠遠瞭望。
不偏不倚,他的目光剛好跟白蛇含情帶脈的眸色交匯一處……
一時間,明媚多姿的西子湖突然被染就了一層天青色。天青色等煙雨,臨安西湖、斷橋之央,不知誰家良人,為伊判作了夢裏人……
這樣清澈明朗又偏生好似藏匿了彌深過往的眸光嗬!看不透、理不清,又雜亂糾葛的蓬草一樣毫無道理……好似前世有約、方才來生相見。
來生相見的記號嗬!便在彼此的眼神裏、便在彼此的淚水中……
“怦然”一下,這藍衣公子隻覺自己一顆心忽地開始猛烈燃燒。一路延綿漫溯,直至整個人、整個身子整個魂都在這一刻曇然傾倒!
“來,青兒。”徐徐微風拂過西湖,帶起淺薄漣漪的同時,微涼水汽便跟著漫進了眸子裏。白蛇的眼眸忽而濕潤起來,她的目光沒有移開,也不多話,拉起青青,分開人群便向那藍衣公子翩然走過去。
足髁涉水、水麵生花,誰為誰足下開蓮花?眼前的這一幕,何故便如此熟悉呢……藍衣公子心頭泛起了嘀咕,又猛地一下醒神,忙從石頭上跳了下來。
他見白衣青衣兩位美嬌娘向自己這邊一路過來,也不知是出於一種怎樣的情態,心下忐忐忑忑、小獸亂抓亂撓般酥酥癢癢。又竟突然有些害羞、有些微怯,忙錯開目光一個轉身便往斷橋另一邊走,沿路下了斷橋,又把身子貼著湖邊躲了一躲,一心隻想要避開。
白青二人足步急促,藍衣公子亦不見停步。
於是清明微風、暖陽金光、西湖白堤之間、斷橋其旁、孤山之畔,出現了這樣有些滑稽的一幕:一位清俊公子沿著西湖頭也不敢回的小跑,身後一白一青兩位絕美女子追的急促,在一白一青兩位女子身後跟著如織人流……真真做弄!
追了一陣子也不是個事兒。青青氣急敗壞:“姐姐,他跑什麽嘛!還怕我們一口吃了他不成?”貼著白蛇把身子一湊,又頗為嫌厭的側目遞了個眼神,“還有後麵跟著的這一大堆沒見過女人的……”
一個正往前迎的遊人剛好聽見了青青這話,卻也沒惱,不覺憨憨一笑,流著口水小聲嘀咕:“見過女人,沒見過這麽這麽秀色可餐的……”
“你!”因為距離迫近,那話也被青情聽的真切,惱不得便要回身去凶他。
“哎……”白蛇忙攔住。她也意識到了這頗為滑稽的一幕,邊示意青兒噤聲,爾後暗自念咒,柔荑抬起,向空中緩緩一揮。
轉眼間,原本晴空萬裏的淺藍天幕突然烏雲密布,黑壓壓的雲嵐排出了逼仄的大勢頭。又不多時,大雨傾盆而下。
誰也想不到這好端端的,哪裏來的大雨?行人們轉眼便被這突忽而至的大雨亂了陣腳,雨勢不小,大家再持不起看美女、晌春景的好興致,紛紛四散而去,急急尋找湖邊茶舍小亭避雨擋風。
如是狼狽的一幕看在眼裏,白蛇“嗤”地笑開,轉目對青青:“這樣不就好了?何必動火氣。”
“嗯。”青蛇眨眨眼睛,理了理被雨水浸濕的流蘇一縷,莞爾嫣然,“沒了一堆累贅跟著,輕快多了!”
說話間姐妹兩個險些忘了正經事。白蛇一個回神:“哎,青兒快,莫跟丟了!”
“嗯……”青青一應,不敢怠慢的隨著白蛇穿梭在雨簾裏尋人。
又提裙冒雨走了不多路,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住足步。
此時正站在小亭外一棵柳樹底下抬袖擋雨的人兒,不正是她們方才看到的那位藍衣公子?
細密的雨珠順著他半綰半披的烏發一路滴答流淌,從頭到腳全被淋濕。
微雨西湖、薄霧淡影,映這清秀裏摻著些許柔弱的書生公子,突然便別有了一番風味去。
“姐姐,是他,那日在青城山老神仙幻化的小書生就是他!”青青一喜,“果然是他,這回可看清了,沒差!”剛要過去,驀地被白蛇拽了下衣角,“嗯?”她顰眉不解。
白蛇抿笑湊近她耳畔,徐徐低語了幾句。爾後抬手在當空裏寫了一個“迷”字,旋即吹了口氣。
湖光山色、密雨鎖煙,這個“迷”字迅速順著風勢飄到了那藍衣公子胸膛前,順著胸口猛地一下鑽進了他的心裏。
藍衣公子兀地往前一栽,似被什麽力道推了一把般的。好在他眼疾手快的迅速扶住了旁邊柳樹,適才沒有跌進雨裏摔個滿身泥漬。
“我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就手腳無力了一下。”他心下裏兀自尋思,恍然無知。
然而在這一刻,有什麽命中欽定的緣法就此延展鋪墊,無聲無息,一發不可收拾……
一千七百年的過往,隨那飄逝在流光斷層間的真相早已一起消失,可隨之而來的新生枝節,一早都是注定的。
在他心裏,已是深深種下了一個“迷”字。就此著迷惝恍,情根深種,失落了魂魄……
是緣是孽、是孽是緣,沒人可以道的清明。
“姐姐,你是怕自己魅力不夠、還是怕青兒我搶了你的風頭?”青青狡黠的抬眸巧笑,湊趣的調子聽在白蛇耳裏便都成了淘巧和撒嬌,“還要對他使這個咒,不是多此一舉麽?”
白蛇把青青拉入到一處樹傘之下,抬眉嗔她:“青兒,別亂說。我是不太懂得人間情愛,又急於了斷緣法回去修仙,耗不起那個竟日連天相處的時間。”微頓一下,眸色漠漠,“所以幹脆點了迷咒,省太多事。”這樣的白蛇,與一千七百年前的幻兮比起來委實是不一樣了。妖氣斂去不少,冷冷淡淡的冰俏之態讓她看上去,反倒跟那九天之上神仙的氣質多少相近了些。
“嗤……”青青不屑的撇撇嘴,“姐姐,你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了,才這麽急於求成的、迫不及待的要跟人家鴛鴦歡好呢!一刻……都不想等得!”語盡嘻嘻笑起來。
“哦?”這軟軟的嬌媚調子把白蛇逗樂,“你怎麽知道我看上了他?”
“不是麽?”青青一副了然之態,“方才在斷橋上,姐姐與他兩兩相望,眼神早就把你出賣了!”說話間又把身子往白蛇身上蹭。看得出來,她因修為尚淺之故,蛇性與妖性並沒有完全退去,“百年計地的相處,誰人有我了解你?”
白蛇不知何故心裏就是一慌,或許是青青的話一語中的、又或許是有意避免自己起了旁的心思。她雙眸點了錯亂,推開青青換了話題:“都到了人間,注意別讓人看出來我們是妖。”抬手把青青扶正站好,斂眉悄聲,“來,好好站著。”
青青並沒有撲捉到白蛇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無可奈何的把身子靠在柳樹枝幹上:“做人真真無趣!”碎嘴抱怨。
白蛇不動聲色的穩了穩微亂的心,又恍而奇怪。
自己這顆心,方才……亂了?
一千七百年了,一千七百年的渾噩無度、流年變遷,她這顆心似乎從來都沒有再動過。
她不知道,原來那心,還沒有死?
浸染著如織春雨、沉醉在農曆三月、葬花天氣,它睡醒了、複活了!
它還沒有完全死去,它還會動、還是活的……竟然,還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