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才大亮,清遠便忙不迭出了屋子,打著奉命勸導王後的名義,往王後寢宮那邊一路急急趕過去。
暮夏初秋的疏朗空氣蒸騰著從泥土地裏冒出來,一絲絲塵泥芬芳便迂回在鼻息,輔配著暖暖又淡淡的朝陽、啁啾可喜的晨鳥,此情此景愜意極了。
就著這樣的愜意,清遠做了一個深深吐納。
轉眼間已行步上了寢殿前那道白玉長階,因為得著王命的緣故,一切都很順利。又加之他今日是一個人過來的,隻要仔細一些,與王後商榷明晚上的逃跑大計便不成問題。
“王後娘娘……”才一穿過進深回廊,清遠便對那立在窗前發呆的幻兮行了一個斂襟禮。
兀地聞了人聲,幻兮下意識的一回頭,目光在觸到清遠的那麽一刻,突然心下百味。濃鬱心緒交織渙散,一時又梳理不清、不知該如何表達。才挪了冶步準備奔身過來,下意識想要撲入他的懷抱,又驀地一下怔住。
因為清遠用嘴型小心的告訴她,隔牆有耳,看來我們說話要拿捏一番了!
“隔牆有耳”隻是一個猜測,清遠也不知道素性敏感多疑的東遼王會不會派死士、亦或他自己本人過來暗中竊聽。可逃宮乃是大事,中間決不能容許出現一絲紕漏,所以他與幻兮必須小心!
得了這個暗示,幻兮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雖然她心裏不該有恐懼,可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入戲了,居然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且忽地就充滿了實實在在的夢幻般的期待。
見幻兮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清遠暗自籲了口氣:“王後娘娘,經過這一夜的忖度,您是否已經考慮清楚了呢?”一邊目掃四處,一邊繼續言不由衷,“以陛下的實力,就算您不說出總都督的下落,陛下也一定會找到的……您還不如,給自己一個機會。您說是吧?”最後一句詢問時,清遠很自然的迎幻兮湊近幾步過去,眉心一斂,壓低聲音小心翼翼,“明晚天入夜,我們殿外匯合。”
“殿外匯合?”幻兮猛一醒神。她明白了清遠的意思。清遠雖得了王命,卻也並不方便隨時隨刻都可以來找自己,所以明晚還得靠自己先衝出被明裏暗裏圍攏的寢殿,在殿外隱蔽的樹蔭甬叢處匯合。
眼見幻兮若有所思卻不知言語做戲,清遠隻恐被王的眼線探聽出什麽端倪:“娘娘,您怎麽不說話?”又大聲催促。
“絕度不可能!”幻兮驀地抬頭,眸色溫存含情,卻把銀牙咬的瑟瑟、一副狠樣。明顯她懂得了清遠的意思。
熏著檀香並薄荷腦的香鼎突然起了一陣“劈啪”,清遠急才忽生,側身假意去看香鼎,一隻手迅速從另一邊袖子裏抽出一張羊皮卷。
這個距離剛好,幻兮眯起眸子凝神細看,隻見上麵畫著一張示意圖。
幾筆帶過的圖樣,意思卻傳達的很明確。幻兮明白,那是要她明日天入夜後,趁著有宮婢送膳食的空擋製服住那婢子,拖入內室迅速互換衣飾,再大明大方的從正門往過道進深裏走。
這個時候守衛的兵卒要相互接班,正是防守最為鬆弛的時候,最冒險的地方其實隻有一處,就是步出進深後的幻兮必須在極短的、近乎同時的時間內,解決掉兩個換班的侍從。之所以要同時,是為了不給另一個侍從出聲喊人的機會。
不過說白了也不算什麽,因為隻要幻兮一出來就一切都好辦了,大不了清遠破一回戒……先擊暈他們就是。
幻兮隻覺自己心中的全部積蓄和熱情,在這一刻全部都有若天火般爆發開來!她沉醉在清遠熾熱的愛意和冒死相救的真情裏,突然一發不可收拾,猛地撲過來摟住了清遠的脖子,抬袖就手放下一道湘簾。
粉紫色的湘簾把一室旖旎遮擋的盡致淋漓。清遠一懵,幻兮充滿芬芳的、灼熱軟粘的纏綿熱吻已瞬間覆蓋過來。
唇齒膠合,清遠麵色“唰”地一紅,滾燙滾燙、火紅火紅的儼然煮熟的螃蟹!
平生裏第一次啊,被女子親吻……但是很快,他整個身子整個心都軟醉下來!他突然沉醉在女子美好的、芳香的熱吻裏,無想無思、失落了魂魄!
師父啊!就讓,就讓徒兒,放縱一次吧……
。
次日,幻兮一整天都處在一種迷離放空的狀態下,不知是因太過急切、還是因清遠計謀即將得逞的快慰,她隻覺的一整天都過的特別快、卻又特別折磨人。
終於看到那天色麻麻的入了夜,四周黯淡下來,淺紫的簾幕順著穿堂風飄揚翩飛,為這沒有點燈的殿宇布下可喜又浪漫的綽約。
按照昨日裏商榷好的,幻兮一見那每日送晚膳的年淺宮娥進了內殿低頭行禮,當即一拂袖將她打暈,爾後將自己一身衣飾皆數變幻成那宮娥的樣子。
她本就非凡人,莫說從這宮殿裏逃出去,就算飛天入海也斷然難不住她。不過她還是持著極好的心情樂得陪清遠玩兒。
做好那一切後,幻兮提手抿了一把額前青絲,迎暮晚天光點了蘭花指,笑的招招搖。俄頃,也不避諱的抬頭挺胸從正門步出,往已經暗淡下來的過道進深裏走。
實在是極其幸運,不多的一段路她並沒有遇到什麽阻礙。王的禁衛軍崗哨也沒有布在王後寢宮附近,進深裏侍立兩邊的普通侍衛一見她著的是宮女的服飾,也就一言不發的讓她過去了。
暮晚的露水漸漸從四麵八方浮上來,幻兮左拐彎,步入最後一段蛇形回廊,感受著夏夜的溫軟氣息,心間快慰。
這時忽有一人身影遊動,幻兮甫一失驚,那即將與她錯肩過去的人也是一驚。
迎才上枝頭的月的溶光,二人凝目對著彼此一看,適才雙雙鬆下一口氣來!
“嚇死我了!”清遠撫著胸口展眉低語,氣喘如牛。
“我還嚇了一大跳呢……”幻兮邊順了口氣,“不是說好在外麵接引我麽,你怎麽進來了?”
“我怕你應付不來。”清遠極簡單的答了一句,四下掃了一眼,隔著袖子拉起幻兮便繼續向外走去。
正殿之外的侍衛已經換好了班,奇怪的是僅留有一人。
清遠和幻兮沒有急著出去,相互對視一眼後,心下忽地大喜----情態發展之順利遠遠出乎他們二人的想象,那當值的侍衛想必商量著輪流去吃飯,一個還沒回來,另一個在這裏邊當值邊等待。
也不怪侍衛鬆懈,誰能想到王後娘娘她會逃宮?疏於防守也在意料之中。
一道青光當空一閃,那侍衛頓時熏熏然倒地熟睡過去。可青光並未散去,而是當空化為一道光繩,卡住那侍衛的脖子倒拖著往回廊裏走。
不一會兒,隻見回廊中走出一身侍衛打扮的清遠、和宮娥裝束的幻兮。
殿外花木婆娑、夜色清蒙。自打那日假意暈厥後被送回寢宮,幻兮這段日子一直都懶懶的蜷縮在內殿軟榻,周身骨頭都酥麻了下去,且心情也變得淡淡薄薄寡味的很。時今隨清遠一並重出寢殿,嗅著闊別已久的草木的芬香與夜的氣息,這一切都使她驀地便有一種重獲新生般的歡喜之感!
這樣的感覺是由心而發、細細密密的湧起來的。十分真切、十分深刻、十分雋永、又十分的不含蓄……
“走!”清遠不敢耽擱,又重新一把牽起幻兮的皓腕便紮進了草木扶搖的茂密甬道。
二人的扮相成功的將暴露的風險降下一半,清遠又早已把東遼帝宮地形圖記熟在心。借助花卉草木茂密蔭鬱的掩護,不多時便來到偏殿宮門。
“來……”夜色裏清遠伸手想要去摟幻兮的腰,好讓幻兮借助他的肩膀登上宮牆,最後再拉他上去。相識這麽久了,加之又情況緊急,清遠一時忘記了說“冒犯”之類的話,也顯然忘記了自家師父承諾會來接應他們。
幻兮才想湊近一步,兩人卻在同時雙雙懵住……
夜風簌簌、清月溶溶,隱隱顯顯出頎長宮牆遠處一個仙風道骨的飄逸身影。
隻見法華道人孑然獨立在高高宮牆之上,眉心緊皺、麵色從容,深邃目光裏透出一抹無奈之色。
而在他下麵那正對著的牆根處……是好幾隻訓練有素的大狼狗!
法華道人微微地歎了口氣,他實在不想這樣一人數狗上演深情對望……本來按照一早的計劃,他以真身飛入帝宮,因怕清遠那邊進展不順利,又念訣隱身往深裏走了一遭,事先點睡了那些明明暗暗的崗哨。
折步離開時本想著就勢去王後宮殿那處,把那當值守夜的小兵也敲暈算了。可問題就出在這裏……中途一陣甜膩的香氣喚醒了他的五髒廟,眯眼從殿簷上居高臨下的一看,發現剛好經過禦膳房。
不被食物的香氣撩撥還不覺什麽,這麽絲絲縷縷的一誘惑,法華突然覺得自己極度饑餓!料想清遠那小子素來機靈的很,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吧嗯……就算出了問題,大不了他再飛過去善後就是了!
這麽想著,法華當空裏打了個響指,決心暗下。
他飛下房簷隱身偷溜進禦膳房,拂袖束縛了一幹忙裏忙外的侍婢,對著各色菜肴開始饕餮一番。
隻是法華明顯疏忽了一個道理,禦膳房不僅有人,而且還有狗。且狗這種動物素來靈性,若要以法術束縛它們是件極其耗費內力的事情,實在沒有必要。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正在他越吃越開心的時候,鼻息靈敏的狼狗嗅到了他身上的菜香味兒,集體組團從後院一溜跑過來,衝著法華道人便是一陣急追猛咬!
法華一見勢頭不對,登時一個飛身就上了房簷。誰知那些狼狗也不是吃素的,就這麽一路緊追不放。且因為訓練有素,隻是窮追,不吠一聲。
這明明就是無意中變成了賊嘛!法華心裏極其不爽,想用移形換影直接到宮門那裏等著,又想一路找找清遠。於是就這麽飛了一路、被追了一路,直到在帝宮偏門他停步時,那幾隻苦大仇深的狼狗還緊緊跟著,就這麽弓著身子與他對視大半天也沒有跑走的勢頭,一副蓄勢待發、虎視眈眈的樣子。
感知到了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怪異目光,法華側目去看,在看到清遠的時候目色灼亮起來:“好小子,等你這大半天!”他根本沒留給清遠開口說話的時間,亦不太打算解釋下邊這幾隻狗的事情,說話間一瞥徒弟那架勢,“嘖”了一聲無奈搖頭,“這是準備翻牆?出息的你!翻什麽牆那麽費事兒!”一揮袖子施法便把二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