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豔歌·白蛇

索嘉楠

第57回 黛兒……我在!

書名:古豔歌·白蛇 作者:索嘉楠 字數:7507

夢魘還沒有散卻,隻是由最初的美夢漸衍漸化成了時今的噩夢,卻還不是終了。

柔黛看到那少女瞪圓了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目光空洞又恐懼,還有一些漫無邊際的莫名情緒。那是無助、是茫然……那少女才隻有八歲,八歲的孩子親眼看著自己那一直喚著“爹爹”的人,拔起腰側一柄鋒利的寒光劍,仰頭對天,言辭鑿鑿的訴著那些她聽不懂的話,什麽無愧於先王的知遇恩情、功成身就當以一死守住這個永恒的秘密。

最後的最後,“爹爹”含笑刎頸,那柄寒光劍便“唰拉----”一下滑在地上。

緊接著身邊一圈恍若鋼鐵鑄就的死士便依次撿起那寒光劍,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的刎上了自己的頸……

最後,年長的死士首領在自刎之前,提著那鋒利寒光劍對準了小小少年的胸膛。

而那小小少年不躲不閃,竟是閉起一雙遠比滿天星辰都要爍亮灼人的眼睛,抿緊淺色薄唇,高昂首,對向那尚有鮮紅血液滴淌下來的寒光劍刃……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

柔黛可以真切的聽到少女發自心底裏、發自靈魂的極其淵深處的呐喊。那些呐喊一幢幢一浪浪擊打、碰撞的排山倒海。

這少年亦是隻有八歲,年僅八歲的少年便已懂得以自身從容一死,來為對他父親有知遇之恩的、最最信任他父親的東遼先王,保守住那個關乎江山社稷不落入外人之手的最大秘密……

秘密,又是那個秘密!為了那從一開始就無法回頭的秘密已經死了太多太多的人,究竟,究竟還要再死多少人!

柔黛隻覺自己胸腔燃了一團最烈的火焰,他憤怒了,這樣的憤怒“騰”地一下順著身體燃燒起來,就要把他整個靈魂都焦灼殆盡!

那少女亦是憤怒的,不僅是憤怒,不僅……還遠不止這些,遠遠不止。

那少女突然好害怕,自小相伴一處的少年就在她麵前,就在麵前。她卻就要失去他了,就要失去了,永遠的失去了……可她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隻能看著。

不!

不能!絕不能!絕對,絕對不能!

她要留住他,留住他的性命。他還欠她一個一生一世,他不能死!他若死了她亦無法呼吸她亦得去死!

“住手!”起伏胸腔一浪浪火浪擊的就要窒息,十萬火急之下,隻聽那少女當機立斷一聲斷喝憑空落下。小小的身子滕然站起,挺直腰板,揚起覆著冰封寒霜的倨傲的威麵,就那麽一步步走到那死士麵前,走到那死士的利刃之下、少年身邊。

其實她心裏亦是怕的厲害,但不知出乎一種什麽樣的本能,她決絕的牽起少年的手,仰頭挺胸,衝那有些遲滯的死士傲然開口:“孤是整個大東遼的王,孤王要他活!”

“孤王要他活!”

她在心裏對那少年說,從此以後,一任世界浩瀚無邊,也隻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隻有,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夢魘如潮,至此依舊沒有結束。

柔黛看到那少女男裝男服,佩最華美的珠玉、著最繁重的衣冠,卻再也沒有真正的快樂過。

他若不在她的視線,這個世界便再沒什麽可以博她淺淺一笑,她已不知這個世界還能開出什麽顏色的花。

落雪了,雪落大地,一切一切終究是要歸於無痕無垠的。

無邊繁華裝點下的金絲囚牢,她惶然舉目,淒淒厲厲大聲哭喊:“宇坤!不要離開我----”

“黛兒,我在!”

她一驚……

那是他的聲音,真的,真的是他的聲音!她沒有失去他!好在她還有他,好在,她還有他!

茫茫飛雪中、冰天雪地裏,猝不及防的一聲回應,那道熟稔的不能再熟稔的身影突然從新入宮的禁衛軍裏一躍而出!

真好,他尋她而來……

她身著銀鼠大裘出外賞看雪景,有意一轉兩轉轉到了禁衛軍校場處。

她眯起細細長長的魅惑眸子,看向無邊無際洋洋灑灑的那冰天雪地間,那個日漸挺拔的玉樹身影,那個唯一能夠使她歡心的身影……

目光交錯,他可巧也正抬頭看她……沉沉深深的眸光似乎奏響了輪回千轉、梵音如潮。

就是這樣極簡單且莫名的一眼對望,愈發加深了他們之間早已奠定的一生糾葛,以及這段顛撲不破的緣。

命運的齒輪,早已開始緩緩轉動……

“宇坤----”柔黛錚然醒來,下意識的喊出了那兩個熟悉的字眼。

“我在!”宇坤脫口回複。

如此,熟稔的情景……

寂夜如水,柔黛突然就淚如泉湧。

又是一喚一回應,如此迅速,沒有半點遲滯耽擱。與方才夢中的那最後一喚,驚人的契合了。

這一瞬間,柔黛竟起了恍惚,竟分不清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已經回歸真實。

宇坤忙放下了抓在手裏的那件長袍,將身子挪到柔黛近前,抬臂一把撈了愛人在懷裏安撫:“陛下……做惡夢了?”燥亂心緒早已渙散幹淨,低語軟款,全是真摯關心。

柔黛抬眸,透過夜的清輝就這麽靜靜看著他。太過咫尺的距離,迫近到可以感觸到細密呼吸在麵頰撩撥的微悸,可以感觸到胸腔裏一顆心的砰然密跳。

半點不由人的,柔黛潸然淚下。他一頭紮進宇坤溫暖的懷抱,半闔雙目,將愛人獨有著的那絲絲體香貪婪吮吸,嗓音哽咽:“你要去哪裏……你這混蛋,你這混蛋……”

此時的王猶如一隻乖憨柔巧的貓咪,帶著特有的抿毛撓爪的小撒嬌,著實讓宇坤湧起難以自持的心疼和憐愛:“臣該死,臣該死……”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他的眼眶也泛起微紅來,“夜裏風大,臣怕一會兒睡熟了窗戶被吹開也不知道,尋思著去把那軒窗掩實一些。”但開口還是扯了謊。

這個解釋到底是尋不出錯的,即便機謹如柔黛:“我怕,我怕一醒來你不在我身邊……”柔黛開始不加收束的哭泣,淚水大顆大顆打在宇坤赤裸的胸膛上,帶著體內呼之欲出的滾燙,將近日來積蓄下的那些惶恐、不安、恐懼、和燥亂盡情宣泄。

那樣多的眼淚,那樣滾燙的眼淚。宇坤甚至懷疑,柔黛已經積蓄了數十個年頭那樣久……他從不知道,柔黛也會有哭成淚人的時候。

被淚水淹沒的王,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受傷的珍饈寶物。

“不怕,不要怕。”他柔著語氣低低安慰,涼颼颼的嘴唇輕輕觸碰柔黛飄香的烏絲,“夢裏的東西都是假的,我的陛下隻是做了什麽不好的夢了。夢醒了,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梔子花瓣萎了一榻,麝香漸濃,夜色已經深沉的可以擰出墨來。

“不。”柔黛把頭往愛人肩胛處埋了埋,漸漸止住那無盡的宣泄淚水,又報複般在他肩頭咬下一口,“那是一個美夢。”

不重不輕的唇齒交錯,讓宇坤微微吃痛,平息多時的欲火便又一次被成功的調動起來:“美夢,怎麽還哭得這樣傷心?”身體在漸漸升溫,掌心在柔黛酥胸前一陣遊弋。

柔黛卻沒有直接回答宇坤的問題,驚了一嚇而退卻些許血色的唇角,往他脖頸輕落一串吻痕:“寶貝兒……我,是不是一個好人?是不是,一個賢王……”

宇坤怔了一怔,沒有想到柔黛會問這樣的問題。

王是殘暴的,這一點無需質疑。作為王最信任最倚仗的禁衛軍總都督,宇坤無數次親眼見證過王處置違戒臣民時的冷酷無情、以及殺死敵方俘虜時的連眼睛都不眨,且還親自為王處理掉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情、一個又一個麻煩的礙眼礙路的人物。

可王也是一個好君主,一個賢明的君主。這一點更是無需質疑的。

無論王鮮明也好昏庸也罷,他在宇坤麵前,從來都真摯柔和又單薄脆弱的宛似那最精致的瓷。

“傻瓜。”宇坤目色繾綣,“陛下當然是一個好人,一個賢王。”

“不……”柔黛輕聲打斷,緩緩抬起麵額靜靜凝看著宇坤,“我護不住我想要保護的人,也護不住我想要守護的東西。”

宇坤與柔黛靜心對視。

月色剪影下的柔黛比平時更加美麗,他的眼角眉梢還掛著未及消退的淚痕,微風一吹、發絲蕩起,細碎淚花被撩撥的搖搖欲墜,自帶一種隱在月曉風清處的己自淒迷。

他心知,柔黛念起了他的父親,柔黛在宮外的養父。而那想要守護的東西,自然是指他們二人之間的愛情。

這個傻瓜……

心下喟然一歎,宇坤忍不住抬手在柔黛側頰緩緩摩挲。目色微側,眉心皺起,卻一言也不發。

此時此刻不發一言,卻遠勝有萬語千言。

就在這深情對望卻無一言的瞬間,有那麽一刻,宇坤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心。又好像……並不太明白,漸漸又覺得明白。

但他已不願再去考慮明白與否這個問題,因為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清楚的知道,他應該是愛著柔黛的……

夜色昏惑,宇坤在半明半亮的永夜裏捉到柔黛甜美的紅唇,芬芳的熱吻如荼如毒蠱,勝似世間甘露瓊漿,他情願把自己鴆死在這最嫵媚的荼毒裏!

溫熱的身體相互纏綿繾綣,盡情覆蓋,盡情寵愛,盡情迷醉,盡情、淪陷……

“輕、輕、輕,輕輕將他放在我心尖,隻願一切隨著情人盼願。”

“冤家呀!掬一捧輪回無間,傾傳了千世萬世的孽,千千般苦你可曾了解?”

空氣裏,那曲《歸去來》歌盡舞盡纏綿依舊。但他已充耳不聞。

簾幕晃曳,相愛相疼的兩人緊緊摟抱一處,睡得安詳……

“若有一日你棄我而去,我該何去何從、如何過活!”

“歎、歎、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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