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則斜眼瞟了沈連城一眼,幽幽鄙夷,“還不是你水性楊花,見異思遷麽?枉費我家世子對你那樣好!”
“你家世子從前,的確對我很好。”沈連城歎息一聲,“隻可惜,他德行有虧。”
“你才德行有虧!”阿則懟了一句,不服氣問:“我家世子,哪裏做得不好?哪裏德行有虧了?”
“大周滅祁之時,江城一役,我夫君攜三千釣餌軍將士誘敵,全軍覆沒。你們以為真的是我夫君蠢到跑錯了地點,才沒能與大軍匯合嗎?分明就是軍令!軍令裏寫的地址,與大軍約定好的地址根本不是同一個!你可知,軍令是誰下的?”
阿則當然知道,那年戰場上,自家世子有多威風,多得天子器重!他家世子的命令,就是軍令。沈連城的意思,是他家世子陷害了三千釣餌軍,這怎麽可能?他家世子,怎麽會在戰場上,用這樣卑劣的手段……
他瞪大眼睛,絕不相信道:“不可能!你胡說!是那個陳襄與你說的吧?你怎麽就信他的不信世子?”
“你家世子親口承認!而且,軍令我看過,乃是他親筆,確定無疑。”沈連城一字一句,想起這件事,還心有憤慨。
阿則胡亂地搖了一下頭,還是不願相信。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他家世子是個受害者,便是和離之後性情變得易怒、暴虐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他絕不相信,他是個濫殺無辜之人。
“所以,並非我水性楊花,見異思遷,是他做錯了。”沈連城回轉身,重新邁開了步子,“頭前引路吧!”
阿則心緒混亂,走在了前頭,嘴裏再沒有半句揶揄之語。
念吾苑乃是一個四進的院子,寬敞,打掃得也幹淨,就是沒什麽人氣。不過,整個大將軍府,似乎就是這個樣子,走到哪兒都是死氣沉沉的……
阿則走後不久,院子外頭就被將軍府的府兵給圍住了,沈連城插翅難逃。
索性她暫時也沒想費這個心思。
一夜太平。
翌日一早,玉荷並著幾個嬤嬤和二等的奴子當真被阿則從陳國公府帶了來。一見沈連城,個個心緒複雜,又高興,又害怕。
高興是因為看到她們的主子安然無恙,不高興是因為雖然無恙,但卻被拘在了這個將軍府。
玉荷哭道:“起初那個阿則跑去府裏喊奴等來,奴等還不信,卻原來女公子您真被他們捉了……女公子,現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想必你們幾個進來了就出不去了。”沈連城歎息一聲,“既來之,則安之吧。”
“來的時候阿則的人不讓奴等聲張,不過青菱幾天不見奴等,定會找尋的!”玉荷想,青菱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必能找出些端倪來。
“但願吧!”沈連城並不抱有太多的希望。
便是青菱得知她被拘在了李霽的大將軍府,找到祖父他們,又能如何?祖父他們現在自顧不暇,自然是沒有辦法把她弄出去的。
不過,倒是有一個人……罷了,暫時就不想這些了,等待有法子傳遞消息出去再說吧。
這時,李霽由著一個奴子跟著,從外頭進來了。
他身著一襲玄色常服,外披紅底赤黑的披風,肩頭、發間,落了一些雪花。想必外頭,又下雪了,雪還很大。
沈連城不禁透過窗戶往外瞧一眼。果然,剛下的雪,如柳絮一般,從空中散落,正給大地點綴著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花。
“陪我去城外走走。”李霽深深地看著沈連城。
他身後的奴子上前,將手上端著的一件狐狸領月白色鬥篷呈至沈連城跟前。
李霽背過身去,道:“外頭冷。”
所以他才為她帶來了這件鬥篷。
“我身體不適,不想出門。”沈連城自然不聽他的。
“由不得你。”李霽冷聲,對玉荷道:“伺候你家夫人更衣。若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就滾出去。”
說罷他邁開步子,走出屋門,在外頭屋簷下長身而立,靜默等候。
玉荷又氣又惱,望著沈連城,等她拿主意。
“出去走走,也好。”沈連城無奈,隻得換了身適宜的衣裳,也披了李霽為自己帶來的鬥篷。
直至穿到身上,她才想起來,這件鬥篷是自己曾經穿過的。
李霽他還留有自己原來的衣物。她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她走出門,看著漫天的雪,不溫不熱道:“走吧!”
李霽側眸看了她一眼,走在了前頭。
玉荷想跟上,卻被阿則給攔住了。
馬車就在前院。李霽先上去,鞠身向沈連城伸出了一隻手,要攙她一把。沈連城自然無視了,便是儀態醜一些,她也沒理會他伸過來的手。顧自爬上車,她便往裏頭坐了去。
李霽也沒有讓旁人跟著,隻一駕華蓋車,一個馬夫。
是了,如今的京都城,到處都是他的耳目,他出行,還有誰敢對他無禮?護衛之流,都可免了。
真沒想到啊,那個曾經隨性瀟灑,便是連仕途都不想的李霽,現如今竟成了一代權臣。憶起來,沈連城也覺得跟做了一場夢一般,不真實。
“掌握權力,真的開心嗎?”馬車內,她不禁問他一句。
“當然開心。”李霽答。
可這話,又到底是真是假?沈連城突覺索然無味,閉了嘴,再不言語。
見她不再做聲了,李霽卻覺得失望。不過,他還是平複了,道:“今天我不想跟你爭論任何事,你隻需跟著我,安靜地跟著就行了。”
他也知道,隻要跟她說什麽,都免不了一場爭執與牽扯。這不是他想要的。一直以來,他都覺得累,很累。今天,他想安安靜靜地,放鬆一回。
雪下得很大,待到他們抵達城外時,山河大地已經裹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裝。也直到出了城,李霽才準允沈連城拉開簾子,探頭看外邊的景色。
又不知行了多少路,馬車終於停下了。
“下車。”李霽說著起了身,率先下去了。
雪還在下,車夫為他撐開了一把印有喜鵲登枝的油紙傘。他接在手裏,在沈連城下車時,為她擋了紛紛而下的雪。
沈連城卻是拂開他,望向眼前的靈隱峰,問:“來這裏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