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去過電影院剛一說出口,在場的三個人瞬間就愣住了。
土肥原賢二皺眉看了看藤井,藤井的臉色也一下子沉了下來。
範煙喬的眼睛盯著土肥原賢二淡淡說道:“你們想問風間是不是我殺的是嗎?”
她緩緩蹲下身子。低頭看著風間已經變得土灰的臉色,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輕聲說道:“是我殺的他,在醫院裏的時候我就已經喂他吃了藥,可是誰知道藥效過了好久都沒有起效,我無耐之下隻有把他約到了電影院裏,想趁著人多把他解決掉,可是誰知道我剛想動手的時候。他的藥效已經起了作用……”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握著風間的手都輕輕地顫抖著。
中村臉色大變:“範小姐,你這是……你為什麽要殺他!”
範煙喬低頭沉默了一下,緩緩站起身子來,抬頭看了一眼中村,然後把目光落到了藤井的臉上,她麵無表情地說道:“我為什麽殺他?藤井大佐,這裏麵的原因你應該清楚吧?”
她一說完,中村和土肥原賢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了藤井的臉上。
“怎麽回事?她為什麽要殺風間?”
藤井冷著臉低聲說道:“範小姐,你是在替誰頂罪嗎?你到底想要包庇誰?”
範煙喬輕輕笑了一下:“我說是我殺的你不信?”
“範小姐。你們兩人之間雖然曾經有過一段感情,可是我認為那不足以讓你起了殺機,範小姐,請你說實話,你這樣把罪名攬到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什麽樣的目的?”
範煙喬緩緩低下頭:“我說了人是我殺的,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我已經殺了他……”
藤井一聽這話,臉色早變得鐵青起來,同樣鐵青著臉的還有土肥原賢二。
風間是內閣下死命令要保護的人。結果他才到了奉天不過三個月而已竟然就被人殺害。風間對日本軍隊實在是太過重要,若是內閣知道了他的死訊,莫說範煙喬,就是他們幾個人都要受到處罰。
尤其是範煙喬的身份太過特殊,她偏偏又是九省督軍薛紹心愛的女人,一想到若風間真的是她殺的,他們想要治她的罪都難上加難,土肥原賢二不由得握了握拳。
他低頭看著範煙喬一字一句地問道:“範小姐,你敢承認人是你殺的,難道你就不怕我們追究你的責任嗎?”
範煙喬輕輕哼了一下,淡淡說道:“你們費盡了心思,讓美智子把我引過來,其實你們早就已經斷定人是我殺的了,隻不過你們暫時沒有證據而已,我跟薛紹的關係你們是知道的,我不過是他的一個情婦而已,我本身已經生無可戀,我又怕什麽?風間死了我的心裏才會痛快,我等了他五年,這五年憋在胸口裏的一股悶氣如今終於可以隨著他的死而散盡,所以我怕什麽?我有什麽好怕的?”
“範小姐,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錯誤?風間是我們這邊身份非常特殊的一名醫生,他的死你可知我們損失有多大?你隻一句因為感情所傷才出手殺了他,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們就會相信你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著中村說道:“把她先關起來,我要親自審問她!”
中村抬頭看了一眼土肥原賢二,見土肥原賢二也是讚同地點了點頭,忙對外麵站在門前的警衛說道:“過來,先把她帶到密室裏去!”
他的話音剛落,早有兩個荷槍實彈的警衛衝了進來,將範煙喬的胳膊一把扭到了身後,中村一見那警衛如此的粗魯忙說道:“輕點!別傷到範小姐,我們隻是找到談一談而已,你們要尊重一下她!”
那兩個警衛一聽,麵麵相覷地看了一眼,手上卻不自覺地把力氣放鬆了一點。
範煙喬低低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怕什麽,怕得罪薛紹嗎?放心好了,我在他心裏隻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
中村忙說道:“範小姐……日本和薛督軍是盟友關係,你知道我們之所以結盟完全是為了你們著想,若是沒有我們在,這北方九省豈不是早就被南方軍給占領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士兵在這裏,完全是為了保護你們,你切不可受一些人的唆使而與我們為敵啊!”
範煙喬冷冷地看向他:“怎麽?你們日本軍在東三省是為了保護這裏的老百姓?這說法到是新鮮,雖然我從不過問軍政,但是我不是瞎子,我有眼睛,你們日本人在這片土地上都做過什麽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說你是來保護我們,可是這些年來你也看到了,百姓的日子過得有一點好轉嗎?”
中村臉色一滯:“範小姐,話不能這麽說……”
“好了,中村,別說那些無用的話了……”藤井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對兩個警衛說道,“把範小姐先帶下去。”
兩個警衛一聽,忙反剪著她的雙手恭敬地說道:“範小姐,得罪了。”
範煙喬被押走之後,三個人一下子沉默了起來。
土肥原賢二看了一眼中村,然後扭頭問藤井:“若這件事情果真是她做的,我們要怎麽向上麵匯報?”
他駐守東北主要負責的是日本軍方的情報工作,要說直接對內閣負責還是藤井。
藤井沉默了一下:“大將軍想怎麽處理她?”
土肥原賢二皺了皺眉:“她這樣肆無忌憚地承認人是她殺的,是不是仗著薛紹對她的寵愛,覺得我們不敢動她?”
他說完,扭頭看向中村:“你說,是不是薛督軍平日裏十分寵愛她?”
中村忙說道:“薛督軍是喜歡她,可是大將軍你也知道薛紹這個人,心機頗深,為人心腸又冷硬,即便真的是他喜歡的人,若是一句話不合心意,就是殺了她薛紹也是能做出來的,更何況他這人平生視女人如衣服……”
土肥原賢二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那你的意思就是薛紹對這個女人實際上並不十分放在心上了?”
中村看了一眼藤井,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將軍你想一下,薛紹若是真的十分喜歡她的話,怎麽會把她送到日本去,而且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她去刺殺秦玉城,那秦玉城身邊高手如雲,她不過是一個學了五年而已的特工,雖然身手已經很強悍,可是和秦玉城身邊的人一比,還是略有些遜色,依那時的情況,她真的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在北平,可是你看,這麽危險的事情,薛紹都讓她去做,你說這算是喜歡嗎?”
土肥原賢二扭頭看向藤井:“少佐以為呢?”
藤井淡淡說道:“我以為這裏麵決不像她說的那樣的簡單,什麽為情所困才對風間起了殺心,一個接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根本不會讓感情成為自己的羈絆,所以我覺得我必需要親自審問一下她,方能下結論……”
土肥原賢二點了點頭:“於這種事情上,你是專家,自然由你去審問,隻是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她在薛紹那邊的份量是重是輕,我們還沒摸透,我知道你們那邊審訓犯人的手段花樣數不勝數,可是對待她,你千萬不能用刑,因為一個不好,怕是會把薛紹激怒的。”
藤井:“我自有分寸……那我就先過去了,等有了結果再說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往密室的方向走去。
土肥原賢二想了一下,叫著他的名字:“藤井大佐,請稍等一下……”
藤井緩緩轉身看著他,微微挑了挑眉:“怎麽?大將軍還有什麽事?”
土肥原賢二皺了皺眉:“大佐,你覺不覺得她殺風間實際上是另有別的目的?”
藤井盯著土肥原賢二低聲問道:“大將軍這話指的是什麽意思?”
土肥原賢二四處看了看:“她是不是想挑撥我們和薛紹的關係,所以故意說人是她殺的?”
藤井低頭細細地想了一下,輕聲說道:“可是服裝店的店員已經確認她去過電影院,而且法醫已經對風間的死忘時間做了初步的斷定,她去電影院的時間和風間死亡的時間是重合的,所以風間可以說十之八九是她殺的,雖然她的動機我覺得不那麽的單純,但是女性學員有的時候確實是容易被情所困的……”
土肥原一聽:“那大佐是斷定人一定是她殺的了?”
藤井點點頭:“是,我覺得風間應該就是她殺的,雖然我不相信她殺他的動機,可是我認為人是她殺的無疑,至於她為什麽要殺他,是受了別人的指使還是說受到別人的威脅,這個要等我審完了才能知道結果……”
土肥原沉默了一下,叮囑道:“大佐審她可以,可是千萬要有分寸,不能傷到她一絲一毫,薛紹對她到底怎麽樣還未可知,我們在這種關鍵時候,一定不能冒著和薛紹決裂的風險,你審完之後,把結果告訴我,我自會去通報薛紹,到時怎麽處理,也要看看薛紹的意思……”
中村低頭看了看地上已經變得僵硬的風間,輕輕歎了口氣,他抬頭看著藤井輕聲說道:“這範小姐也是受過大佐訓練的人,怕是對大佐那一套審訊手段也頗為熟悉了,大佐千萬要防著點,我時常去大帥府走動,知道這範煙喬長了一身的反骨,薛紹的臉色都敢給,若是一句話不合心意,再耍個心機,怕是大佐也招架不住……”
藤井看著他冷笑了一聲:“你把我藤井想得太簡單了……”
土肥原一見兩個之間似有火藥味,忙對藤井說道:“大佐,這樣你就快去吧,我等著你那邊的消息,出來結果之後我們再做打算……”
他說完,又對中村說道:“你交待你太太一定要把嘴堵好了,千萬不要讓風聲透出去,若是這女人真的是秦玉城那邊的人,怕是他們會拿著這件事來做文章,正是敏感的時機,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中村低頭:“我知道,大將軍放心……”
藤井掃了他一眼,抬腳往密室裏走去。
這間密室本是一個極隱蔽的辦公室而已,隻不過後來因為審訓的人多了起來,因為極個別的人身份特殊,所以才單獨在領事館裏騰出了一間辦公室專門改成了審訊室。
那兩名押著範煙喬的警衛站在密室的門口,一見藤井過來了,啪地敬了一個軍禮:“大佐。”
藤井點了點頭:“你們在門外守好,我要進去審問一下她,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到我……”
警衛打了個立正:“是!”
藤井推門走了進去。
穿過一個小小的走廊,一間有陰暗四處封避著的小屋子便呈現在了眼前。
那屋子沒有窗戶,隻有四五米高的左上角有一個小小的透氣窗,外麵正刮著風,吹得那透氣窗上按著的螺旋槳吱吱直轉。
屋子裏點著一盞雪白的汽油燈,燈光下範煙喬一張臉上透著妖冶的神情正默默地凝望著他。
藤井掃了她一眼,然後低頭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屋子裏的環境,他時不時地伸手輕輕扣著牆壁,確認沒有其他的異常之後才伸手拖了範煙喬對麵的一把椅子緩緩坐了下來。
他低頭掏出煙盒來,從裏麵彈出兩根香煙,一支銜在了嘴角,一支遞給了範煙喬。
範煙喬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藤井拿出火柴劃著之後先給她點上,然後又把自己的也點上。
他盯著範煙喬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壓低聲音說道:“說吧,你想做什麽?”
範煙喬麵帶微笑地吐出一團煙霧來,半晌才低低說道:“我若是死在了領事館裏,說不定會將薛紹惹怒,這樣一來,以他的性格怕是會牽怒到日本軍的頭上……”
“然後他和日本的盟友關係會決裂,他會轉頭去和秦督軍聯盟,楚楚,你是這樣想的嗎?”藤井不待她說完,已經把剩下的話替她說了出來。
範煙喬笑了笑:“我正是這個意思……”
藤井眉頭一皺,將煙頭彈了出去,伸手雙手撐著桌子低頭看著範煙喬,冷聲說道:“你在想什麽?萬一你即便是死在了領事館裏,可是薛紹卻仍然不為所動,你豈不是白死了?”
範煙喬伸手輕輕磕著煙灰,淡淡說道:“所以我想賭一把,賭我在薛紹的心裏到底重不重要……”
她的話音未落,藤井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下巴逼她將頭抬了起來。島役腸亡。
“你瘋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用你自己的命做賭注去打這個賭!”
範煙喬挑了挑眉,就著他的動作,將香煙緩緩送到她的嘴邊輕輕吸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將煙圈吐了出去:“我就是活得不耐煩了……藤井,你算是說對了……”
藤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沉鬱起來,他惡狠狠地看著她,冷冷說道:“不行,你就這樣死了,萬一什麽效果也沒有,那對秦督軍來說損失實在是太大了,畢竟有你在薛紹的身邊,他那邊還能隨時掌握北方軍的動態,有什麽事情的話,你處理起來也方便……”
範煙喬垂了眼簾,輕聲說道:“你想得到是周全,可是你想過沒有,我活得有多痛苦,我能為秦督軍做的我都已經盡量幫他做到,即便是最後一刻,我豁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幫一幫他,雖然是我自己對生活已經絕望,但是我總歸是在幫他……藤井,我實在是太累了,我能走到今天這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藤井,你不要再難為我了……”
藤井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淩利地看著她:“你難不成真的是想死?”
範煙喬低低笑了起來:“我想死,我早就已經對生活絕望,現下正是個機會,我這種人,臨死的時候還能為秦督軍幫上一點點小忙,也算是我為國盡忠了……”
“你這個傻子,若是你真的死了,能促成南北兩方的聯盟還好,可是若薛紹因你的死而轉頭去和南方軍聯盟,這是不是證明他深愛著你?這樣想一想的話,你會不會後悔?”
範煙喬一聽藤井這句話,神色有片刻的怔忡,眼神也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她低頭想了想,半晌才輕聲說道:“若他真的深愛著我,隻能說我們有緣無份了,他親手殺了我的父母,此生我也不可能和他有什麽結果,所以即便他愛我,也隻有等下輩子了……”
她說到這裏,心底隱隱地絞痛起來,臉色卻愈發地蒼白起來。
藤井低頭看著她,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啞著聲音說道:“楚楚,剛剛的那番對話是我以老師的身份對你說的,現在這一番話卻是以一個同誌的身份來跟你說……”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輕聲說道:“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亦無話可說,你說得對,你的死雖然是一個賭,可是這個賭卻有大半的希望獲勝,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嗎?”
他低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就從那日在飯桌之上,薛紹看你的眼神我便知道,他心裏是有你的,我是男人,我很清楚他對你的態度,他若不愛你,斷不會有那種眼神,所以我說你這個賭,有大半的希望獲勝……”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身為秦督軍的內線,我自然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雖然我不希望你死,可是站在家國的層麵上,換做是我,我也可能會這樣做……”
範煙喬目光直直地看向他,輕聲問道:“藤井,話說到這裏,我可以問你一個一直藏在我的心底裏的問題嗎?”
藤井低頭看著她,淡淡說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麽身為一個日本人,卻做秦督軍的內應嗎?”
範煙喬點了點頭。
藤井沉默了一下,接著輕聲說道:“因為我生下來就是孤兒,從小就被送到學校裏去學習,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你知道嗎?北海道冬天那樣大的雪,我卻隻能穿得薄薄的一層衣服在雪天裏訓練,渴了就吃雪,餓了就去跟狗爭食,學校裏秉持的這種磨難式的訓練方式,為的就是訓練我們的意誌,可是到最後呢,他們訓練出來的就是一批機器,我對這樣的日子已經麻木了,可是直到我去德國留學之後……”
說到這裏時,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恍惚起來:“我在德國遇到了兩個來自中國的同學,他們的父親是中國內閣的高官,組織的本意是想讓我通過他們,打入到他們家庭裏麵去,借此探聽軍事機密,可是想不到的是,那兩個男孩子,實在是太純真了,你知道嗎?”
他扭頭看著她,柔聲說道:“他們竟然把我當成了兄弟一般的對待,他們讓我叫他們哥哥,但凡我有事,他們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到……我如願接近到了他們的家裏人,然後我認識了其中一個男孩子的妹妹,她的乳名叫小柔,人也長得很溫柔,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愛上了她,我在他們的家裏呆了一個假期,回德國之後不久,我卻接到小柔去世的消息,她是在上學的途中被人綁架的,死的時候全身衣服淩亂,滿身是傷……”
範煙喬聽到這裏,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藤井掃了她一眼,接著說道:“你猜到了?是的,小柔的死就是組織上派人做的,他們怕的就是我動了感情誤了軍機,所以就殘忍地將小柔殺害了……而那兩個男同學,卻是我親手殺的,因為……”
他說到這裏聲音變得沙啞起來:“因為他們對我實在是太好,我自小一個人孤單長大,組織是絕不允許我有意料之外的感情的……所以他們逼我親手殺了他們……”
他閉了閉眼:“楚楚,就是這樣,我們這些人注定不能有任何感情的,可是我是人,我不是機器,我殺了他們,可是我後悔了,我每日每夜受著內心的煎熬,我每夜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浮現出小柔的身影,我太想她了,可是她卻因我而死……”
“我開始恨我自己,連同恨上了從小就培養我的組織,可是我知道,我恨他們沒有用,我所能做的,就是幫助秦督軍將日本軍從中國趕出去,我愛小柔,所以我希望她的祖國沒有戰亂,沒有苦難,所以自七年前,我開始幫助秦督軍做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