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點了點頭,低頭打量了一眼範煙喬,淡淡說道:“你下了課你去趟我的辦公室,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談……”
他說完,就和那幾個人一起走了出去。
範煙喬心中疑惑,他們剛剛很明顯是在測試她的俄語水平,難不成他們需要翻譯嗎?可是看那幾個人的儀容儀表,很明顯應該是出身於軍隊的,想到這裏,範煙喬的心中一動,也許……她要出去做任務了。
所謂的做任務,就是學員在學校裏學習的差不多了之後,由軍方指派某些間諜任務給學員,用以考查學員的訓練情況,而這其中大部分的任務其實都是軍方故意導演的。
想到這裏,範煙喬心裏漸漸有了底。
下課之後,範煙喬直接去了藤井的辦公室,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然後報告了一聲。
藤井正低頭批閱文件,他頭也不抬地說道:“把門關上,進來坐……”
範煙喬反手將門關上,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靜靜地等著他。
藤井批閱完手裏的文件之後,把鋼筆一叩,坐直身子看向她。
範煙喬垂著眼簾筆直地坐在沙發上,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等著他發話。
“我找你來幹什麽,你應該猜到了吧?”
範煙喬抬頭看著藤井,沉默了一下,然後低聲問道:“是有任務安排給我了嗎?”
藤井眯著眼睛看了看她,然後點了點頭:“不錯,眼前正是有一個任務需要你去完成……”
他說完,起身站起來看了看窗外,然後扭頭看著範煙喬說道:“剛剛那幾個人是劄幌特高科的人,最近他們需要一個會俄語的年青女孩,經過一番的篩選,最後決定用你……”坑歲在技。
範煙喬抬頭看著他,輕聲問道:“為什麽會選擇我?”
論資曆的話,這學校裏有比她資曆更老的,論外貌來說,比她漂亮的也大有人在,再者說來,她一個中國女子,特高科若真的想用她去做這個任務,未免太過信任她了吧?
藤井笑了笑,接著說道:“之所以用你,除了你條件合適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薛督軍想要知道你到底學到何種程度了……”
“薛紹?”範煙喬一聽薛紹的名字,心髒猛地一跳,她一下子站起身子來,盯著藤井問道:“這次的任傷和他有關係嗎?”
藤井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坐……”
範煙喬握了握拳,緩緩坐到了沙發上,眼睛卻始終盯著藤井。
藤井伸手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範煙喬的麵前,一字一句地說道:“中國的政局你是知道的,南方軍的盟友是俄國,而薛督軍的盟友是我大日本帝國,特高科收到線報,南方軍打算從俄國購買一批軍事武器,具體的型號和類別已經提前談妥,俄國下議院的議員安德烈這個月底會去上海,他此行的目地隻有一個,就是簽訂這批軍事武器的供貨合同,屆時他一定會帶著合同和武器明細去上海,你要做的是把這一套武器明細弄到手,交給特高科,這樣一來,薛督軍就能提前知道他們購買了什麽樣的武器,便於日本和北方軍調整軍事部署,所以,這次的任務對我們,對薛督軍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這關係著兩年之後的軍事格局……”
範煙喬聽到這裏,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抬頭看著藤井低聲問道:“我如果這樣做了,成功了怎麽了?失敗了怎麽樣?”
藤井盯著她看了半天,方淡淡說道:“你若是失敗了,若是身份不暴露的話,會被立即遣送回來,若是身份暴露的話,恐怕我們也保不了你……那就要看俄國和南方軍的意思了……不過,話說回來,你若是成功了,薛督軍有可能會把你立即召回國內——我想,對你來說,還是成功了會比較好吧?”
範煙喬一聽她若是成功了,就可以回國,心裏立時就激動了起來,她強忍著自己內心的激動,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盯著藤井問道:“什麽時候可以出發?”
藤井看著她,挑了挑眉:“看來你很希望回去啊……”
範煙喬沉默了一下,認真地說道:“我非常希望回去,我希望盡快回去……”
藤井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檔案袋來,遞到她的麵前,淡淡說道:“這是你的新身份和資料,另外裏麵還有安德烈的個人檔案,這些東西希望你全部背過,牢牢記熟……”
範煙喬低頭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細細看了看,然後抬頭一臉疑惑地問藤井:“照井美紗?這是我的新名字嗎?”
藤井點點頭。
範煙喬接著問道:“可是日本是北方軍的盟友,我現在要去竊取的是南方軍的情報,我用日本女人的身份去接觸安德烈,這樣做是不是有問題?”
“沒有問題……”藤井一邊低頭喝了一口茶,一邊低聲說道,“這個叫安德烈的議員,很喜歡東方女子,尤其是日本女子,這一點,我們在西伯利亞的學員已經驗證過了,隻是她在遠東還有別的任務,再者說來,她和安德烈相識,也不宜出現在上海,所以這個任務才落到你的身上……”
範煙喬聽到這裏,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低頭看著她新身份的家庭背景,就聽藤井接著說道:“這次你的身份是日本三花集團總經理的女兒,日法混血,從小在法國長大,對俄國文化極其向往,從小學習俄語,去上海是度假,介時我們會把你按排進遠東大灑店,以便你能盡快接觸到安德烈……”
範煙喬聽了,不再說話。
藤井低頭看著她,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道:“回去收拾一下吧,後天一早的輪船……”
範煙喬的心沒來由地跳了一下,她盯著藤井輕聲問道:“如果我成功了,我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回到這裏了?”
藤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輕輕笑了一下:“是,如果你成功了,這個地方你這輩子都不必再回來……”
範煙喬緩緩站起身子來,對藤井敬了一個軍禮,輕聲說道:“感謝你長久以來的關照……”
藤井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下,然後翻開桌子上的文件,淡淡說道:“出去吧……”
第三天的一早,特高科的幾個人開車來接範煙喬。
那時藤井正在各班進行巡視,聽到樓下車子的聲音,站在窗前往外看了看,見範煙喬隻提前一隻很小的行李箱走了出來,站在車前四處望了望,藤井站在窗簾的後麵摒著呼吸看著她的身影,胸口處卻悶悶的疼。
範煙喬站在教學樓前沉默了一會兒,便轉身上了車。
車子一路開到了碼頭,進了裝修華麗的包廂之後,早有一個身著筆挺西裝的年青男人坐在了裏麵的沙發上,一看到範煙喬進來,臉上雖然表情不變,隻是握著茶碗的動作卻頓了一下,下一秒,人卻接著笑了起來,他緩緩站起身來,對範煙喬說道:“楚楚小姐是嗎?”
範煙喬點了點頭。
年青男子伸出手來,含笑說道:“我是陸軍大將土肥原賢二先生的秘書99,這次你的任務由我來協助你完成……”
範煙喬點了點頭,土肥原賢二她是知道的,特高科和她所在的漢語學校都是他一手建立的,隻是她沒想到這一次的任務他竟然把他的秘書派來協助她,由此可見,這次的任務對日本和薛紹一定是非常重要了。
青木宣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範煙喬,接著說道:“你的衣服和各式用品我們已經提前準備好了,衣服的尺寸是由你們學校提供的,你們定期都會統計身體數據,所以我覺得應該沒什麽問題……”
範煙喬聽了,接著問道:“輪船什麽時候到達上海港?”
青木純宣招手讓範煙喬坐,然後給她斟了一杯茶,淡淡說道:“預計大後天早上,所以我們有充分的時間把整件事情先梳理一遍,然後把可能出現的問題都找一下,我們事前都已經做好計劃書了,相信你也已經看到……”
範煙喬點點頭:“我看了,覺得設計得還算縝密,結合他的性格特征來說,這個計劃還算是合適的……”
青木笑了一下:“楚楚小姐是薛督軍的人,隱姓埋名在日本呆了這五年多,行為舉止學起日本女人來倒是有幾分像,雖然有些細小的行為上還差點,可是說話語氣和動作已經學了個十成十,所以我得會沒問題的……”
範煙喬低頭想了下,然後接著問道:“我如果拿到了這份明細,那麽我是會留在中國,還是跟你們回日本?”
青木低頭啜了口茶,含笑說道:“這個要看薛督軍的意思……”
範煙喬垂了眼簾,不自覺地握了握拳。
海麵上的情況很好,輪船行到第四天的淩晨已經到了上海港。
下船的時候,範煙喬早換好了一身錦鍛大禮服,青木按排的兩個侍女也跟著一並下了船。
即便是在淩晨,可是碼頭上依然燈火通明,來往的車夫拉著板車一趟一趟地拉著貨,碼頭上早已經停好了兩輛黑色的轎車。
一見範煙喬和青木下來,早有司機上前接過他們的行李。
青木對範煙喬說道:“美紗小姐,一切都按我們計劃的開始吧,你自己要小心,有什麽事情記得一定要通過惠子來聯絡我……”
範煙喬點了點頭,青木替她開了車門,淡淡說道:“那請上車吧,飯店已經訂好了,直接過去就好……”
車子在路上開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抵達遠東大酒店。
這個酒店是一個俄國貴族開的,裝修得極為奢華,服務的對象也大多是往來的俄國商人和來滬的國家工作人員。
範煙喬到了酒店,早有一身紅色筆挺製服的印度門童上前開了門。
到大堂時,惠子報上範煙喬的姓名,大堂的經理便笑著走出來說道:“我們早已經恭候多時,請美紗小姐直接上樓吧……”
那經理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往旁邊一指,範煙喬點了點頭,轉身跟著他上了電梯。
電梯一直上了五樓,停下來時,早有一個西崽等在門前滿臉笑容地說道:“美紗小姐請往這邊走……”
範煙喬跟著走了出去,走了沒幾步,那西崽就在一處敞開的紅木雕花大門前停了腳步,彎著腰低頭對範煙喬恭敬地說道:“這是您的房間……”
範煙喬衝他點了點頭,抬腳走了進去,這是一間裝修奢華的總統套房,裏麵一個客廳,一個起居室,一個大臥室並兩個客房,裝修得都是俄羅斯風格,看上去倒是頗親切,隻是範煙喬看了,心底卻難受起來,因為她一看到壁爐上那一排套娃,就瞬間想起了赫蓮娜。
她沉默了一下,對身後的西崽說道:“下去吧……”
她說完,回頭看了一眼惠子,惠子明白,伸手掏出五美金來,遞給了那西崽。
西崽伸手接著,笑著說了句:“多謝美紗小姐,祝小姐有個好夢……”
他一邊說著一邊退了出去。
門關上之後,範煙喬對惠子說道:“幫我把衣服換了吧,我好累,想休息了……”
惠子和那個叫花玲的女傭忙走到範煙喬的麵前,幫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然後從行李箱裏拿出睡袍來幫她換上。
躺到那張巨大的羽絨床上時,範煙喬將頭埋在被子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心裏便難受起來。
時隔這麽多年,她終於再次踏上了祖國的土地,雖然還是見不到母親,可是想想和她是在同一片土地上,範煙喬就覺得很安心,她想,她一定要努力完成這次任務,這樣的話,她就有機會奉天去見母親了。
範煙喬在遠東住了三天,白天的時候,她在青木的安排下去各處遊玩,裝出來旅遊的樣子,晚上就回到酒店裏靜靜地等待著安德烈。
安德烈的抵達日期晚了,直到第四天的晚上,他的專車才抵達飯店。
那時範煙喬正在樓上的餐廳裏和一個印度富商吃飯,為掩飾自己的身份,範煙喬在白天社交場合認識的人如果有人請她吃飯的話,她也會欣然赴約,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看起來像一個出來旅行的富家小姐。
而此時,印度富商正一臉興奮地看著範煙喬,黑黑的臉上綻放著笑意,用帶著濃重印度腔的英語問她明天有什麽活動。
範煙喬剛剛看到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抓意大利麵的時候,臉上就有些不悅起來,如今一聽他問她明天的事情,範煙喬的心裏登時就不悅起來。
她強忍著心裏的不適,笑著說道:“這幾日玩得太累,明天想在酒店裏休息一下……”
那印度富商聽了,撫著手哈哈笑著說道:“剛好剛好,我去了趟南京也累了,明天我也在酒店休息,正好我們可以一同用午餐……”
範煙喬笑了一下,淡淡說道:“我明天約了朋友來說話,恐怕是不能陪你一起用餐了……”
印度富商一聽,瞪著眼睛一臉天真地問道:“美紗小姐,這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拋下我一個人去會朋友呢?我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我們相處了這兩天,你難道不把我當朋友嗎?”
範煙喬深深吸了一口氣:“薩爾曼先生,我們隻不過是相處了兩天,吃了一頓飯而已,我覺得這離深入的了解還差很大一段距離……”
“不不不!美紗小姐,我不需要那麽大的距離的,我現在已經很了解你了……你知道的,我今年雖然已經四十歲了,可是一直是未婚的,我對你的情誼你應該看得出來……”
他一邊焦急一說著話,一邊不自覺地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範煙喬眉頭皺了皺,身子不自覺地往後坐直了。
範煙喬扯著嘴角用力笑了笑:“薩爾曼先生,你搞錯了,你雖然是未婚的,可是我並不是出來找丈夫的,你應該知道,我這一次到上海來,完全是為了旅行……”
“美紗小姐!”薩爾曼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來,“美紗小姐是覺是和我薩爾曼哪裏還不夠好嗎?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範煙喬聽到這裏,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她強忍著心中的不悅,放下手中的叉子,坐直身體看著薩爾曼說道:“薩爾曼先生,不好意思,我該走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腿上的餐巾取下來扔到桌子上,轉身往餐廳外走。
薩爾曼一見範煙喬竟然不顧他真摯的表白二話不說就走了,心中頓時就急了起來。
這個照井美紗,真的是讓他一見傾心的女人,她既有東方的典雅之美,又有西方立體的麵孔,而且行事得體大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更重要的是,看她全身的穿戴,說明她家境極好,他正有意在日本和中國拓展珠寶市場,如果能娶到她的話,一定會對自己很有利的,想到這裏,他抬腳就追了過去。
範煙喬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知道是薩爾曼追了過去,腳下不由得也加快了些,可是誰知剛走到門口處,薩爾曼一下子衝到她的身旁,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一臉焦急地問道:“美紗小姐,你要走嗎?你是生我的氣了嗎?”
他本就長得又高又壯,伸手拉範煙喬的時候,手上的力道沒拿捏好,一下子把範煙喬拉得身子晃了晃,範煙喬深吸了一口氣,心底已經不悅起來,她抬頭看著薩爾曼皺眉說道:“薩爾曼先生,我說了,我已經累了……請你放手,我現在想回去休息……”
薩爾曼一見範煙喬這樣子,知道自己好像是得罪了她,一想到這麽合適的結婚對象就要飛走,他不由得也急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用英文跟她解釋:“我哪裏做得不好,您能告訴我嗎?其實我真的隻是喜歡你而已經,不……不止是喜歡……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美紗小姐……我愛你……難道你就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表達一下我的愛意嗎?”
他的聲音有些大,說這些話的時候,旁邊桌上的人已經開始有些側目。
範煙喬忍了忍,對薩爾曼抱歉地說道:“薩爾曼先生,請鬆手吧,你可能是誤會我的意思了……你值得更好的女人,請放手,我現在要回去休息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往外掙脫著手臂。
薩爾曼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起來,眼中竟然泛起了淚花,他眼淚汪汪地看著範煙喬,可憐巴巴地說道:“美紗小姐!你真的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我還給你捎了一顆火油鑽,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你拿出來給你看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低頭去上衣口袋裏掏。
範煙喬瞅準機會,一把將手抽了出來,冷著臉說道:“對不起,我要走了……”
她說完,轉身往門口處走,剛轉過一個巨型盆栽,眼前一花,卻猛地撞進一個人的懷中,範煙喬慌忙抬起頭來,就見一個高大的白人正低頭看著她。
範煙喬忙說了句對不起,剛要走,手臂卻被人一把拉住。
薩爾曼顫著聲音問道:“美紗小姐……你……我對你的愛……你真的……就這麽殘忍的拒絕了嗎?”
範煙喬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可是礙於她現在的身份,她還是極有禮貌地說道:“薩爾曼先生,抱歉,謝謝你兩天以來的陪伴,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
她說完,伸手將他的手一把拉下,轉身要走,可是薩爾曼的手順勢又伸了過來,範煙喬的身子再次被他拉住的時候,臉上已經變了色。
她再也忍不住,扭過頭來剛要喝罵他的時候,手臂上卻一鬆,下一秒,身子被人大力地往後一拉,一個偉岸的身影如山一般站在她的麵前,低聲對薩爾曼說道:“這位先生,美紗小姐已經說了,她不喜歡你,你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你這樣的話,會讓美紗小姐為難的,明明不喜歡你,卻要強忍著心底的怒火和你周旋,你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