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消息或許更早地,就傳到了肖崇言的耳朵裏。
大中午的,天氣毫無預兆地下起了雪,阮景頂著包跑進大廈,走到看景心理谘詢室的時候,眼睫毛上已經因為化雪的水滴,墜地險些睜不開眼。
小王正在前台玩著手機裏的小遊戲,見到阮景,高興地抬頭看她。
阮景一邊擦著衣服上的雪,一邊隨口問道。
“小王,今天又很閑啊。”
話音一落,小王麵上的笑容就消失殆盡了,轉而哭喪著臉抱怨。
“咱們谘詢室本來就沒有病人來,前段時間警察又來了一回當著好多人的麵把肖醫生帶走了,谘詢室也封了幾天,都不知道外麵怎麽傳呢,今天我坐電梯上來的時候,還有人跟我打探,問我們犯了什麽事兒。”
“犯了!什麽事兒!”小王很憤慨地重複了一遍。
阮景沒有靈魂地安慰了小王幾句,笑著進了肖崇言的辦公室。
肖崇言正在電腦前麵,聽見她進來,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隔著門就聽見你們在外麵說笑。”
阮景假裝沒聽出來他語氣裏潛藏的嫉妒,反而誇讚小王。
“小王心態很穩啊,畢竟前幾天的事情鬧得這麽大,還牽扯上了命案,但是我看他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肖崇言意味深長地說,“小王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以後,又來這一套。
肖崇言轉向她,雙手交疊拄在下巴上,一派悠閑,“對了,於澤的情況怎麽樣?”
阮景回答,“看起來傷得很重,但是其實皮外傷居多,剛做完手術就有精力跟老周對嗆,估計要不了幾天就可以下床活動了。”
肖崇言點點頭,“那就好。”
阮景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竟然在背後這麽關心一個男人?”
“內部消息——過兩天於澤就要被調到京都去了,到時候如果他身子還沒好,容易拖我們後腿,於澤不是很想親自查案嗎,這下皆大歡喜了。”
比起於澤即將調任這個消息,阮景的重點完完全全落在了後半句話上。
她疑惑地睜大了眼睛,“我們?”
“對。”肖崇言站起來,從衣服架子上拿起外套往身上披。
“那輛車的去向剛剛查出來了,如果那個女人不是要潛逃出國的話,九成九是去了京都,常桉已經先一步回去了,等我收拾完柳川這邊的雜事,我們就一起去京都。”
和肖崇言一起去京都?
見她沒有立刻答應,肖崇言忍不住挑挑眉,“怎麽了?”
阮景立刻掩飾得搖頭,“沒事。”
怎麽會沒事,她有事,出大事了,她要和肖崇言一起去京都,在一個不熟悉的城市......朝夕相處?
怔愣中,阮景的腦袋突然被肖崇言的手指輕叩了一下,男人目露縱容,“走了,去吃午飯,有事也邊吃邊想。”
朝夕相處,就像這樣,好像也不錯。
打定了主意要和肖崇言一起去京都,阮景自身也有一些事情要準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跟白宿坦白。
但是沒想到,兩個人一見麵,阮景還沒來得及說她的打算,白宿就先低下了頭。
“小景,對不起,說要一直在柳川市陪著你的,我要食言了。”
阮景端詳著白宿的臉龐,恍惚間覺得,他這段日子瘦了一些,他偏頭的時候,下頜骨的弧線更突出了一些,使得整個人顯得愈加淩厲。
她收回了想要說的話,關心地問,“怎麽了?”
“我要回京都了。”
說著回家的話,可是白宿並不十分高興,眉宇之間甚至帶了一點淡淡的厭棄。
“出來這麽久,你是該回去看看了。”阮景勸慰道,她下一句話原本想說,正好大家可以一起去京都,但是白宿卻突然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
阮景吃驚地張了張嘴。
白宿抓著她,目露懇切,“小景,跟我一起走吧,有一件事,我需要幫忙......非你不可。”
白宿的力氣很大,抓得她生疼,阮景忍不住抽了抽手,“你先放開我,有什麽事我們慢慢說,能幫上的忙,我肯定幫的。”
白宿聽她喊疼,立刻就撒了手,隻是麵色顯而易見的更加蒼白,仿佛被抽走了精神一般。
良久,他苦笑道,“你從來都沒問問我,你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我過的好不好。”
這句話說得很令人心疼,阮景幾乎立刻就被愧疚感淹沒了,因為白宿說的是實話,她自從醒來就深深地陷入失憶的不安中,而兩個人相逢之後,更是把白宿當成了鏈接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的一根浮木,拚命地抓著,哪怕在蔣唯心出事後,她也是關心案子多過於關心白宿的感受。
越想,阮景就越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
“我很抱歉,我——”
“小景,我父母死了,半年前。”
阮景的眼睛緩緩睜大,嘴張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實際上,她現在的腦袋是懵的,不是很能理解白宿的話。
看著她震驚的模樣,白宿垂下了頭。
“小景,之前告訴你梁顏死了的時候,你很傷心,我就忍著沒告訴你,其實沒差幾天,我的父母也遭遇了意外。”
“那段日子其實挺難熬的,我找不到你,到處都找不到你,一個人挺著,一晚上一晚上地說不著覺。”
“偌大的一個公司,全部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和蔣唯心訂婚,也有和蔣家聯手的因素在裏麵,可是現在唯心死了......阮景,我快要撐不下去了,你幫幫我。”
他的眼睛濡濕,揪著她的心一疼,印象中,白宿沒有一次會露出這樣無措的表情。
他一向張揚而又有主見,是天之驕子。
可是現在,他向她低下了頭,對她承認——其實他並不強。
半年,又是半年。
阮景現在十分厭惡“半年”這兩個字,半年前,梁顏死了,半年前,白宿的父母死了,半年前,她來到了柳川,柳川歡迎她的,是一場車禍附贈了三年失憶。
“白宿,我真的很抱歉,我總是跟你抱怨,卻沒有想過你心裏該有多難受,你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的,我——”
“小景。”白宿抬頭看她,目光灼灼,仿佛正在燃燒著的,是他最後的期冀。
“你願意幫我嗎?”
她點頭,又點頭。
阮景想,此刻無論白宿說出什麽,她都願意幫他,也必須傾盡全力幫他。
“我能做什麽?”
“小景,盛合不能在我手上沒落下去。”
盛合,白宿家裏的公司,國內頂尖的國際貿易公司,在國際上都名聲斐然,更難能可貴的是,盛合在國內的企業形象極佳,熱衷公益,每年很大一部分企業利潤都用來扶貧助學,在民間十分有口碑。
而這樣的盛合,在白宿的父親創辦它時,不過是個十幾人的小公司,短短三十年發展成這樣,堪稱商業奇跡。
白宿逐漸恢複成了往日那個風度翩翩的白宿。
“盛合雖然這麽大,但是卻一直擺脫不了初期家族企業的雛形,除了我手上的股份之外,大部分股權都在我父親和母親的親戚那邊,尤其是我父親的弟弟,我的堂叔,可以說在董事會上十分有發言權。”
“原本在我父親去世後,按照遺囑內容,他名下的股權全部由我繼承,可是就在四個月前,我準備變更股權的前一天,那份遺囑失蹤了,緊接著,我堂叔就站出來,拿出一份錄音,是我父親許久之前在飯局上開的玩笑,他說‘等我死後,就把我的股份給我弟弟。’就這麽一句酒後玩笑,被我堂叔拿出來,逼我卸任董事長。”
阮景沒想到是關於財產繼承的問題,“你為什麽不報警呢。”
白宿的麵色變得很古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斟酌著回答,“我......不能報警,這裏麵的原因有點複雜,等到了京都,我再詳細跟你說。”
阮景點頭應承了,此刻終於有機會告訴白宿——“我本來過幾天也準備去京都的。”
“為什麽?你不想呆在柳川市了,不是應該回濱江麽?”
阮景不方便多言,便隻是含糊地帶過,“嗯......是工作上的事。”
白宿的神色暗了暗,沒有追問,隻是在分開之前叮囑阮景,一旦她決定好乘坐哪一趟航班,就提前告訴他,他們一起回去。
阮景自然是滿口答應。
離開京都的前一天,阮景意外收到了一個人的來電,是許久不聯係的許小川,
“阮景,你讓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我覺得我還是過來見你一麵說比較好,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吧。”
看著幾乎要被搬空的辦公室,阮景也沒多想,就報上了看景心理谘詢室的地址,一聽這個名頭,許小川登時就猶猶豫豫地打聽著,以為阮景出了什麽事兒。
等到了谘詢室,看到阮景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精神狀態看起來很正常的樣子,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看見了坐在她旁邊無所事事的某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