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了解柳川市,但是白宿仍然迅速地帶著阮景找到了一處高規格的茶室,問服務生要了一個清淨的單間,拉門一關,裏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沒費多少功夫 ,阮景就將自己月餘經曆簡單地複述給白宿聽,隻是下意識地將自己的經曆偽裝成一起普通的車禍,並隱瞞了肖崇言和自己的肇事司機是同一個人的關係。
“你是說,你車禍之後失憶了?”
水汽氤氳中,白宿蹙眉凝神,無意識流露出來的專注將他的麵容襯得愈加俊朗,恢複了幾分阮景記憶中青澀少年的影子。
阮景點點頭苦笑,“是啊,一覺醒來,惶恐的發現我自己已經不是我認為的我自己了,平白無故張了三歲,這個經曆也算是鮮有人有了吧。”
白宿死死地皺著眉頭,“你醒來怎麽不聯係我?”
“我打過你的電話,是空號。”
白宿反應過來不免懊惱地拍了拍桌麵,“是,我差點忘了,畢業後我換了電話號碼......其實你是知道的。”
阮景平靜地低頭喝水。
空氣有種窒息般的壓抑。
白宿沉默了一下,“你不相信我。”
阮景沒說話,她突然意識到,幾年的時光對於她來說隻是睡了一覺一樣,可是對於白宿來說,那是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在不斷的成長,而曾經她可以輕而易舉地隱瞞他一些,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現在的白宿,卻在成熟之後察覺到她話語之外的隱瞞。
短暫的沉默之後,阮景搖頭,“我隻是不想你因為我陷入危險之中。”
她不想將所有真相和盤托出,其實不止這個原因,她有一種預感,在她所不知道的那三年,“阮景”和肖崇言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什麽,是私密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她提防肖崇言,懷疑肖崇言,卻不能讓別人代替自己來猜忌他。
這些念頭在她腦袋裏劃過,最終化作她垂下的眼睫。
白宿皺著眉頭反問,“危險?”
“是......在醫院的時候,就有一個不知道身份的女人企圖催眠我,想從我口中套話,後來我想要回濱江,又有一波人殺人栽贓,阻止我離開。”
“嘶啦”一聲,椅子因為男人突然地起身而發出尖銳的聲響。
白宿二話不說地站起來,拉住阮景的手腕,急切地說,“我帶你走,我們去濱江,如果你覺得那裏有危險,我就帶你去京都。”
阮景掙開他,搖搖頭,表情十分鎮定,自由一派旁人無法動搖的決心。
“不,現在是我自願留下來的,我在這裏丟失了我的記憶,我也要在這裏把它找回來。”
白宿滿臉寫滿了反對,“你是在用自己的人身安全在冒險。”
阮景知曉他的脾氣,跟他爭論這一點是無用的事,所以幹脆左顧而言其他。
“對了白宿,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柳川麽?”
白宿仍舊是氣鼓鼓的模樣,但仍是回答了她。
“我們最後一次聯係是大約是半年前,我們打了電話,你說要去查一樁案子,那之後我打你電話就打不通了,之前你查案的時候也會有這種情況,我也就沒太在意。”
阮景又問了幾句,發現白宿其實什麽也不知道,也就徹底絕了尋求他幫忙的心思,這時候一個念頭逐漸浮現,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對了,梁顏,還好嗎?”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還想著,既然在這裏遇見了白宿,也就沒必要再讓於澤幫忙聯係梁顏了。隻要梁顏站在她麵前,她那無時無刻不在惶恐的心情,大概會平和下來。
誰知,聽到阮景的話,白宿手突然一抖,水灑了滿桌子。
看見他的反應,阮景心下一沉,“......怎麽了?難道你也聯係不到梁顏麽?”
白宿聞言,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中間隻隔了幾秒鍾,阮景卻覺得度秒如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深深卷席了她,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要奪門而出,可是現實中,她卻隻能死死地盯著白宿的嘴,看見他的嘴巴張張合合。
“阮景,梁顏死了。”
周圍一切聲音如潮水般退去。
阮景嘴角還笑著,白宿的每一個字都發音清晰,連在一起卻那麽晦澀難懂,她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眼淚卻瞬間砸了下來,砸到她的手臂上,四肢百骸都被砸得生疼。
“你......在說什麽?”
白宿痛惜地看著她,“我和抱歉,小景。”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半年前。”
阮景睜著眼睛,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男人,喃喃自語,“我不記得了。”
“我知道。”白宿坐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在懷裏,阮景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悶嚎,猶如一隻瀕死的幼獸,極致痛楚,卻知道做什麽都無法挽回。
白宿抱著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麵上的沉痛悲戚之色緩緩地收了起來。
他木著臉,手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安慰,手指繞著她的長發纏了一圈,順著她的脊背一點點下滑,指尖像是在撫摸一件玉器,阮景的發絲在他的指縫中流瀉,又被他重新抓住。
根據白宿的話,梁顏死於一起意外。
半年前,一起由超速引起的車禍,梁顏當場死亡,那個日期,剛好是阮景來了柳川市的之後幾天。
阮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回心理谘詢室的,甚至,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回去,在這個彷徨地,迷茫地時刻,她第一個想到的,竟然還是去那個男人身邊——或許是因為,不管他到底隱瞞了自己什麽,這個男人在她心中,都是強大的,篤定的,具有穩定人心的力量。
肖崇言放下手中的書,皺著眉看她,“你不是見老朋友去了麽?怎麽這副表情回來?”
阮景搖了搖頭,沒有力氣說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神色不自覺的放空,肖崇言盯著她,良久,起身去裏間拿了一條毯子,披在她身上。
阮景搖了搖頭想要拒絕,手指剛觸碰到毯子的邊緣就被肖崇言握住,他用了些力氣。
“披著吧,你在發抖。”
說完,他就鬆了手。
阮景低頭,沉默片刻後,攏了攏毯子,將自己包裹起來。
在這個臨近黃昏的時刻,屋子裏沒有點燈,肖崇言自從給她一條毯子之後就沒在同她說話,借著窗外的暖光,瀏覽著手中的文件。
暖風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得大了,滿室寂靜又溫暖,阮景感覺自己的血液又開始緩緩流淌,她的精神不斷刺痛,肉體卻因此更加疲倦,阮景緩緩地趴在桌上,看著肖崇言的背影,神思逐漸昏沉。
有時候,一個生活中不經意的瞬間,穿越時間,穿越空間,可以在一個人的記憶中停滯好久。
一如梁顏。
有一個草木茂盛的夏天,梁顏站在樹下,穿著純白色的長裙,秀發烏黑,眼波盈盈,過往的男孩子都偷偷瞧她,她站在那兒,就能代表整個夏天的明媚。
萬千星河不及她靈動閃光。
“小景,過來呀。”
阮景一直都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麽比笑著的梁顏還美。
她快步走向梁顏,走到她身邊,心中從未有過的安定。
可是下一瞬,梁顏突然痛苦地抓住她的手腕,鮮血大口大口地湧出來,極致的紅,襯得她麵色更加蒼白。
“小景,我疼。”
阮景想扶住她,可是腳下卻突然像是被什麽抓住,一點一點陷下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力迅速地流失,最終變成一具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呼吸的屍體,可梁顏依舊那麽美,
阮景想,她也疼,心疼得快要裂開了。
“阮景,醒一醒。”
有個聲音,淡漠得緊,卻破開了漫天血色,將她從沼澤中生生地拽了出來。
她睜開眼,看著麵前麵容晦暗的男人,眼底尚存迷惑,不由自主地問,“你是誰?”
他眼裏印著她的倒影,聲音中有一種她清醒時從未聽過的溫軟,“肖崇言,我是肖崇言。”
他說他是肖崇言,可是肖崇言又是誰?
“睡吧。”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發中,一點一點精心地梳理著,空氣中不知什麽時候起彌漫起一股淡淡地香味,室內的溫度逐步上升,男人的額頭已經隱隱冒了汗珠,對於女人來說,卻溫暖得剛剛好。
她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