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圓桌上首的主仆,時而低頭交談,時而高聲歡呼,時而彼此夾菜,氣氛溫馨得讓人移不開眼。
天朗空無雲,白墨坐在一輛精致卻極其樸素的馬車中,馬夫揮舞著馬鞭駕車從皇宮返回王府,車輪聲咕嚕嚕的在青石板路上響起,白墨疲倦的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白子旭那張溫柔笑著,卻分外冰冷的容顏。
他的太子哥哥啊……
剛毅的臉龐不覺染上了幾分苦澀,曾幾何時無話不談的兄弟竟變得要互相提防,互相戒備?
太子哥哥,你怎知,隻要你一句話,我白墨就會將手中的權利雙手奉上?
馬車一路疾行,最後停在王府外的艾青石路上,兩座栩栩如生的含珠石獅坐落在石階兩側,圓柱支撐著橫梁,上方高掛著一道牌匾,筆走龍蛇的鎏金字,帶著磅礴的正氣。
攝政王府。
“王爺,您可回來了。”管家佝僂著腰杆站在大門口,見白墨下了馬車,急忙上前,“貴客已經在書房等候許久了。”
白墨麵上八風不動,淡漠的點了點頭,抬腳往屋內走去,行過正廳,一路上遇到的下人莫不是畢恭畢敬的彎腰行禮,那是對這個府邸的主人發自內心的崇拜與尊敬。
推開書房的大門,便看見一墨色的人影站立在雕花窗戶邊上,眉若遠山,眼若星辰,臉廓宛如刀削,光華內斂,渾身散發著逼人的貴氣以及不易察覺的危險。
“皇叔。”白墨抱拳行禮。
“回來了?”白青洛轉過身來,見白墨眉宇間的疲色,心頭微微一歎:“遇上子旭了?”
“是。”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卻道盡了白墨心底的苦澀。
“見到莫筱苒了?”
“……是。”白墨停頓了一下,終是點頭,“皇叔,我不知你為何如此在意那個傻子?就算她是莫青的女兒,也不足以讓皇叔這般上心。”
傻子嗎?
白青洛涼薄的唇角緩緩翹起,他撩開衣訣隨意的坐到床邊的花梨木椅上,背脊筆挺如鬆竹,三千青絲用一支銀簪高高束起,光潔的額頭,兩戳秀發兩份而下,自然垂落在胸前,端的是儀表堂堂。
“你也覺得她是傻子?”模糊不明的話,讓白墨忍不住皺起眉頭,他仔細一想,依舊沒有看出莫筱苒有裝瘋賣傻的可能。
“皇叔,那莫筱苒的確是傻子。”
“那便是傻子吧。”白青洛麵上不動,可心底卻暗暗發笑,看來那隻狐狸倒挺會裝的,竟連白墨也看不出她的把戲,不知為何,一想到她的偽裝隻有自己能夠看穿,白青洛平靜的心潮便泛起絲絲漣漪。
似滿足,似雀躍,又似歡喜。
“丞相那邊最近可有動靜?”白青洛將話題轉開,沒有在莫筱苒身上多做提醒。
“最近莫青與兵部尚書廖克私交甚密,時而串門。”白墨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丞相府的動靜,自然沒有漏掉莫青與廖雪父親的往來。
“子旭要有大動作了。”白青洛搖了搖頭,眼眸幽森猶如萬丈深淵,讓人看不真切裏麵的真實情緒,“他等親政之日,恐怕等了許久了。”
“皇兄一直忌憚著我,”白墨眉梢輕佻,忍不住歎道,“如今東耀邊境偶有戰火,我揮下三十萬雄獅已經齊聚邊境,捍衛東耀疆土,藍羽國時不時試探我國兵力,可皇兄卻不為所動,一心隻想要奪了我的兵權去,若我輕易交出兵權,邊疆勢必大亂,到時候,藍宇趁機出兵,東耀又該血流成河了。”
天下三分,東耀雖兵強馬壯,但先帝仁慈,重文輕武,若非白墨手中百萬雄師鎮壓邊疆,藍宇和軒轅的鐵騎早已將東耀粉碎!
“怕什麽?”白青洛狂傲一笑,“隻要有我在一日,我必不會任由旁人奪我白家江山,毀我東耀國土!”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帶著毀天滅地的堅決與霸氣!
這才是曾經威懾天下的王爺,白青洛。
在他那張看似平靜的麵容下,隱藏著的,是對東耀絕對的霸權!
“我不是怕,”白墨反駁道,“我是擔心皇兄親政,朝堂不穩給了藍宇和軒轅趁機而入的機會。”
“有我在,你大可放心。”白青洛淡漠的開口,一句有我在,便讓白墨打消了心頭的顧慮。
“且看看吧,若子旭真有霸主之能,將兵權交給他也無妨。”白青洛繼續說道。
白墨一愣,“若皇兄沒有呢?”
“沒有?”冷笑爬上他的嘴角,“若沒有,這皇帝大可換一個人來當!”
“繼續監視丞相,邊疆騷亂由我來處理。”
“是!”白墨不敢怠慢,旁人或許遺忘了白青洛這個早已隱退的王爺,可他怎會忘?
他的皇叔,文武雙全,若非皇叔悉心教導,他又怎能得下個戰神之名?
如果說白子旭是東耀的君,那麽,白青洛就是隱藏在東耀國暗處的皇!
一明一暗,有白青洛坐鎮東耀,別國怎敢來犯?
接連五日,鳳棲宮全無外人出入,小竹已經習慣了宮中生活,可每每看著守在高牆外佩刀的侍衛時,總忍不住心頭生恨!
“這皇上究竟在想些什麽?難不成想要讓小姐一輩子幽禁在這冷宮中嗎?”她一邊擺弄著毛巾,一邊伺候莫筱苒起身,嘴裏還喋喋不休的係數著白子旭的歹毒。
七天了!這七天,白子旭幾乎就把莫筱苒當做了個擺設,自打第一天離開鳳棲宮後,就再沒有出現過,任由禁衛軍將整個鳳棲宮裏三層外三層包圍成一團,和坐牢有什麽分別?
“理會他做什麽?他不來,倒也塗個清淨。”莫筱苒嘴角一彎,打斷了小竹的哀怨,“更何況,我還巴不得他一輩子別來呢。”
“可小姐再怎麽說也是皇後,皇上就這麽把你放在一邊,實在是太過分了!”小竹說著說著眼眶就泛紅起來,“小姐,你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呢?以前的府中,大小姐們整天就知道欺負你,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可皇上卻對你不聞不問,老天怎麽就不開開眼?”
“既然老天不開眼,那就讓它做一輩子瞎子吧。”莫筱苒接過小竹遞來的茶杯,漱漱了口,輕笑道。
“可是皇上寧肯陪著雪貴妃遊禦花園,經過鳳棲宮卻要繞路而行,這不是讓旁人看小姐的笑話嗎?”小竹這幾日可沒少聽宮裏人在四下議論,不就是說莫筱苒失寵,廖雪得寵嗎?朝陽宮的那些人,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遊禦花園?
莫筱苒雙眼一眯,這白子旭倒是好興致,挺會附庸風雅的。
“他們遊他們的院子,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別把心思放在不相幹的人身上。”莫筱苒安慰道。
“可您是皇後!”小竹不住跺腳。
“可沒人把我當做皇後,我就是個擺設,擺設你懂嗎?”見小竹為自己打抱不平,莫筱苒又好氣又好笑,“他們最好能一輩子記不起我,最近啊,我們得好好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條出宮的密道之類的。:”
“小姐打算秘密離開皇宮?”小竹一驚,雖然她早就從莫筱苒嘴裏聽說過,她要用計離開皇宮的事,卻沒想到,她還有著秘密逃走的念頭。
“放心,我還沒傻到一去不複返,就是覺得在這宮中待得太無聊了些,可以出去散散心。”莫筱苒隨意的說道,洗漱完畢後,挑了件緊身的長裙,將衣擺用剪刀剪成兩條,綁住雙腿。
“小姐又要鍛煉了?”這七天,小竹已經習慣了莫筱苒每天早上起來在寢宮中做著怪異的訓練。
莫筱苒對這具身體十分不滿,要知道,她以前的身體不說可以單挑一百人,可在麵對七八個警員時,絕對可以做到秒殺!
上次出宮,隻是幾名士兵,就已經讓她狼狽不堪,她怎麽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繼續維持下去?雖然沒有武功,但說什麽也要將身手訓練起來。
戳了戳小腿上幾乎可以忽視的肌肉,莫筱苒長歎口氣,“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恢複到以前的實力。”
“小姐,您在說什麽?”小竹看著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莫筱苒,出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幫我守門,要是有人進來記得通知我。”
“是!”小竹端著水盆走出寢宮,順手將大門關上,莫筱苒深吸口氣,直接在地上做起了俯臥撐。
嘴裏還數著數,她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每天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再到桃花林裏繞著高牆跑三十圈。
對於以前的莫筱苒來說,這樣的運動充其量隻能算是開胃菜,可現在嘛,光是一百個俯臥撐,就足以讓她喘上好一陣了。
高牆上,一株梨花樹散落一地粉白色花瓣,白青洛一身墨色長袍,坐在枝幹之上,雲發漆黑柔順,身形峻拔修長,正透過半開的窗戶眯著眼,看著裏麵坐著奇怪運動的莫筱苒。
那張稚嫩的容顏因運動泛起了潮紅,豆大的汗水在陽光下尤為刺眼,她單薄的身影吃力地在地上一上一下,起初是雙手撐地,之後變作一隻手,姿勢古怪。
這女人又在玩什麽把戲?
眼底掠過一絲疑惑,白青洛饒有興味的觀賞起來。
那道不容人忽視的逼人目光讓莫筱苒瞬間警覺,她猛地停了動作,抬起頭,犀利的目光與白青洛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雕花的紅漆窗戶半開著,涼風徐徐,兩人隔空對望,一個銳利如刀,一個古井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