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進車內,這才發現原來駕駛車輛的人不是孫筱悠的私人司機,而是管家諾萊爾。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子,一本正經地向自己行禮:“作為主人的官家,怎麽能這點小事都不盡力呢。”
就像對待公主一般,他將她扶上車。
諾萊爾的聲音,象秋日的豔陽天,寬廣清澈,羅瓊的臉不由地一紅。但正如姚靜所說,美麗的東西,欣賞兩分鍾,雀躍兩分鍾就好了。千萬不要讓他毀了你。
……
車輛順子出院回家的路,原路返回,羅瓊坐在窗內打量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因為一直以來,被母親管得相當嚴格,羅瓊的生活隻有兩點一線,學校和家庭。而且還僅限於學生時代,除此之外,母親幾乎不許她做任何事,任何地方都不許她去。
還記得在小學的時候,因為沒有朋友的關係,她被班上所有同學聯合排擠,正是因為如此,這才發了瘋似的想交朋友。正巧在這個時候,班上來了轉學生。
新同學就意味著對方和自己一樣,沒朋友沒社交,所以她趕緊圍了上去。
當時的羅瓊,可謂是千方百計地想要討好這個唯一的朋友,因為對方提出自己父母是小學老師,要羅瓊到她家去寫作業。實際上,她真沒幹什麽,就是寫作業。那是一個相當樸實的姑娘,父母也不錯。但羅母如何能夠忍受這種,女兒想要跳出自己視線的逆天大叛亂。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總之她找到了那個同學的家,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揍羅瓊。
打那以後,那個同學就再也不和羅瓊來往了,“她母親好像覺得我們家是什麽肮髒不堪的東西,自己女兒到我家寫作業好像某種見不得人的事。”總之當時人家就這麽說的。
然後到了中學,好不容易交上了朋友,卻引來了母親更大的怒火。怒氣衝衝的羅母衝進教室,當著所有人的麵打斷了那姑娘的一隻胳膊,理由是可笑的帶壞羅瓊。雖然這事到了後來是怎麽解決的,她不知道,但從那以後,她的生活真的就黯淡無光了。
除了母親,羅瓊的生活再也沒有另外的接觸點,但她的痛苦恰恰是母親這輩子最驕傲和自豪的事,不止一次,羅瓊聽見母親和人吹噓,“我這輩子雖然沒有什麽本事,老公也不成器,但我好歹養了一個清白幹淨的女兒。我家姑娘啊,純潔得很,從來不接觸不三不四的人。”
想到這裏,她隻覺得內心深處,那種被人用刀子一刀刀割的感覺,再一次浮現。
痛得就快無法呼吸。
沒有誰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護誰。母親,您這是要在百年之後,帶女兒一並上路的意思嗎。
……
公益性的廣告欄,因為是福利性質的存在,在整個城市幾乎每個角落都有它的身影。羅瓊看著那一個個飛奔而過的廣告牌,還有上麵那些稀疏張貼的廣告,腦子裏再一次回想起曾經在初中時代,那個幾乎發了瘋想要離開母親獨自生活的自己。
還有,當所有的努力全都失敗之後心灰如死的自己。
醫院正門前有個廣場,就是羅瓊附身當夜和使者談話的那個廣場,看著那些呈360度環形噴射的水柱,不知覺間,她整個人看得呆了去。伸出一隻腳踢向水柱,她心滿意足地看著水流因為自己而改變流向,然後,果斷轉身走進醫院大廳。
老實說,在過往人生中羅瓊並不是沒有住院經曆,但當時幾乎所有的事都由母親一手包辦,所以她對醫院著實不了解。所以,理所應當地套用了孫筱悠住院的模式,因為是NIP房的客戶,所以醫院為她配備了一個實習護士作為前台,專職處理各種來訪。
所以,理所應當地跑到護士站台去詢問,那個名叫羅瓊的病人,這幾天是否有訪客。
結果自然而然地惹了一堆白眼。
因為這家醫院是遠近聞名的好,甚至就連省上都沒有這裏好,所有每天到這裏就診的病人,還真就客似雲來。不光門診部被來自全國各地的尋醫問診者,擠了個水泄不通,甚至就連住院部,從病房到走廊,再到樓梯過道全都是病人。有些病人,因為實在等不了床位,甚至就連入院之後輸液都是坐著輸的。病來如山倒,誰敢拖延治療時間呢。
就像姚靜所說的那樣,普通病房裏的客人平均每人每天要負責上百個病人,甚至就連喝水和上廁所都沒有時間,哪裏有功夫處理病人的這些瑣碎小事。雖然醫療記錄什麽的,一個也不能不少,但另外一些,比如訪客什麽的,還真沒有人去留意。
看著眼前那些推著小車,帶著藥水和溫度計跑來跑去,忙得簡直整個瘋掉的護士們。
還有病房內大呼小叫,尋求幫助的病人。羅瓊很自覺為這些忙碌的白衣天使讓出通道,她注意到到這些護士穿的,幾乎全都是平跟鞋,而且幾乎全都是透氣性極好的布鞋。
不過想想也對,象這樣一整天氣都不喘一口地跑來跑去,再穿一雙不透氣的鞋,那雙腳會因為汗濕而變成什麽樣呢。
可就在這時,走廊那邊傳來了羅瓊母親那猶如平地驚雷般的叫罵聲。
“不肯,為什麽不肯,嗬嗬老羅,我算是把你整個看穿了。在過去的十幾年內,你對我們母女不聞不問,身為父親的你,自己閨女的生活費一毛都沒有出過。既然過去的幾十年,你能做到什麽都不理,什麽都不管,那麽現在跑出來幹什麽。是為了孫家那幾十萬吧……”
“是,女兒有你一份,但你給我洗幹淨眼好好瞧一瞧,那床上躺的TMD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不夠花的無底洞。記得醫生說過什麽,就算她成功醒過來了,以後也是個完全殘廢啊……老羅,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把一生都給你,給了你女兒。你在外麵找女人給你生兒子,拋妻棄女我不怪你,誰叫我肚子不爭氣,可你不能讓我晚年無依啊。那些錢,咱省省好歹還能過一輩子,要是全砸這個無底洞上了,你叫我以後可怎麽辦啊……”
一方麵是羅瓊母親的苦苦哀求,另外一方麵是羅父毫不留情地使用暴力的聲音。
那耳光,抽得整棟樓都晃了起來。
“這可真是個不要臉的,記得醫生怎麽說嗎,瓊瓊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為你這個母親的緣故,因為你的二次傷害……居然還敢和我說錢,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你是這麽個見錢眼看的貨……是,我對自己女兒一點付出都沒有。你TMD怎麽不想想,當初你跑瓊瓊學校去把別人的手給打斷了,究竟是誰給你擦的屁股……”
無論怎樣,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女人使用暴力,竟然就連一個勸阻者都沒有,這種極度不正常的事,向羅瓊展示了一個鮮血淋漓的事實,父親和母親已經不是第一次打成這樣了。
他們的打鬧頻率已經讓所有人都麻木的地步,甚至就連正義人士都不想搭理的程度。
所謂軍人,一方麵是無窮光輝的正麵形象,但另外一方麵則是自私、虛偽、大男子主義,以及極度的重男輕女。然後,因為軍婚保護法,除非丈夫有什麽特大號過錯,妻子不能單方麵請求離婚,簡而言之,外遇家暴什麽的都不是大事。隻要軍人沒把老婆打死,都不是大事。
羅父具有軍人普遍的素質,那就是把戰友看得比老婆重要,與此同時,他又是個顧家的人,但這個家是指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比如父母、兄妹、子女,至於妻子,那是外人。
至少在過去幾十年內,他的表現就是如此。
換而言之,母親即便在深刻理解軍婚對女性的不公平之後,還要把她趕進自己曾經呆過的火坑。隻為了,她年幼時那個滑稽可笑的夢想,她要把自己親閨女整個撕碎。
一時間,羅瓊覺得天昏地暗。
旁邊,幾個新入院的病人家屬在嘀咕,“可不是,那個造孽媽又想拔女兒的呼吸器了……這麽些天來,每天按三餐鬧,外加宵夜和那個什麽下午茶地鬧。真叫人吃不消……”
“拔掉呼吸器,不會吧,是親媽還是後媽……怎麽會有這種不是後媽勝後媽的存在呢。”
“那家可造孽了……醫生說他們唯一的閨女,不死也是植物人級別的殘廢,就算現在活下來,早晚也要死。可不就象她媽說的那樣,整個一無底洞。這樣的事誰家遭得住……”
“可我聽說,那閨女之所以那樣,是因為自己親媽二次傷害的緣故……”
“真的假的,親媽怎麽狠得下這個心……重男輕女?這年頭,在城市裏,閨女可比兒子精貴啊……邊緣山區來的?難怪如此,這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一群人就這麽若無其事地嘰嘰喳喳。
母親放棄自己,母親要自己去死。即便得到孫家那麽大一筆錢作為賠償,即便她的醫療完全不需要母親支付任何費用,她依舊要自己去死。
羅瓊就那樣踉踉蹌蹌地走著,一時之間,腦子裏就像被人一口氣拉爆了無數炸彈。
自家母親是薄情寡性之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羅瓊的母親都是那種見不得有人拖累自己的人。別說羅瓊,就連別家的孩子貌似拖累了他們的父母,她也是極度見不慣的。
和母親一起外出,比如買菜什麽的,若是見到不聽話或是有病的孩子,羅母就會再也忍不住地哇哇大叫起來。那孩子怎麽不死,他怎麽不去死,那種完全拖累父母,就算養大也不會給父母帶來好處的孩子,怎麽還活著。
羅媽媽是那樣的震驚和憤怒,以至於完全不考慮對方感受地當場喊出來,就連多忍一分鍾也不行也當場喊出來。
生活在這樣一個母親身邊,雖然羅瓊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當自己不能滿足母親心願的那一天,她會被無情地割舍掉。但當事實來臨這一日,依舊心如刀絞。
因為那是母親,最偉大最崇高,集人類所有美麗願景於一身的母親。
她的,
母親大人。
淚水啪啦啪啦地掉了下來,現在的羅瓊簡直就是淚如雨下。
張開嘴巴,想要呼吸,但悲痛讓她整個窒息。